“我们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
“哐”
手炉里的红罗炭倾落在铺了地毯的青石条砖上,火红的炭炙热的温度烙通了地毯,裸露出青色的地板。
略显激动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我,只是送过去一阵子,最多十年的功夫我一定解决好所有的事儿还你和珑儿一个强健的靠山——”
“那也不一定要送虎头走啊,他今年才一岁——”
“玉儿,我希望你能体谅我——”
那谁来体谅我们,愤怒似烟火熊熊燃烧,“你走,你走,我们不稀罕你,你走!”
自从成为总督以后父亲就渐渐的不像父亲了,每天见不到几次面,赞许的目光倾注在裴家哥哥身上,能提供对策的幕僚身上,一年以来唯一的一次对虎头的关注竟然是要远远的将他送走。
怀抱拽着他胡须的林珑,林海收敛了情绪,出门便还原到那个一脸坚毅,一脸严肃的总督老爷的模样,他坚信儿女最大的依靠来自自己权势的稳定,他年过三旬,所能扶持的唯有裴家小子,如果他也如敏儿一般突然离去,年幼的黛玉和林珑以何为家?
今世的林家显赫更甚往昔,他们姐弟两人就好比怀揣着金元宝的婴儿,如何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亲人?
还有他的政敌,再说,还有他的抱负,妻子已死,今生既然已经不能周全小家,那便周全整个大家吧。
“你是知秋?”
蓦然梳了妇人发髻,他竟有些认不出,他以往倒也不留心这些事儿。
“奴婢半夏,是公子院里的掌院嬷嬷。”
“嗯,”点点头,“尽快给珑儿收拾行囊吧,需要什么都可以去外院支领,半旬内珑儿便要上京。”
“是。”
抬头看着檐角在春风中明明灭灭的灯笼,紧了紧大麾,已经早夏,这天还是这样凉。
屋外知秋几人面面相觑,终究还是知秋叹了声,掀帘子。
辈子被裹成小小的一团,小小的拔步床上小人儿把自己卷成一卷,无声的啜泣洋洋洒洒,经久不退。
摇摇头上前从暖壶里到了水绞了热毛巾拉开帘笼。
“天色渐晚,姑娘是否安寝了?”
“嗯。”
哭声顿歇,沙哑的嗓音惹人心怜。
“知秋姐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
天水碧的纱帘掀起,少女修长瘦削的身影映在纱幕上,挺直的脊背不见半分软弱,在瞬间有了成人的错觉。
“也帮我收拾吧,这月中旬我要和珑儿一同上京。”
“也好,”知秋递过毛巾,却忍不住还是劝了一句,“老爷也有老爷的难处,他一人便要维持整个林姓的昌盛,整个江南的运转,连喜平都说了,老爷每晚都是丑时才睡,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不过,您也看到了,姑娘如今是超品的诰命,可是有金册的固伦郡主,放眼整个江南,哪家小姐能有您的尊贵?”
女子,这辈子相夫教子图的不就是这个?
只是,这却不是她要的,尊荣要用骨肉亲情来换,她宁愿不要,什么劳什子的郡主,她只愿常常侯在父亲身边,帮娘亲照顾好珑儿,照顾好父亲。
源自内心的那份不甘因这变故升腾,既然亲情需要权势来维系,那她便要做那执掌棋盘的棋手。
一窍通则百窍通,话音一落,她那七窍玲珑的心肝便琢磨起来。
这都城有她的外加荣国公府,国公府不上不下,恰恰属于这京中的二等豪门,此番林珑上京,名为求学实为质子。如果这一开始就住在国公府,那不过是她们姐弟无主母教养送到亲戚府上,借由亲戚照看的意思,于林珑的声名无损。
她被封为固伦郡主,量那荣府不敢怠慢,自己父亲只要能安稳的在任上,她完全可以把弟弟照顾的很好。
不能否认,爹爹的搪塞之辞也对,如今恰逢盛世,但凡有大才学的大儒皆在京师附近的大泽中,白鹿书院便在京郊的华山之上。
不论此,京中王孙公子尽有,未来的朝廷都掌握在这群人手上,爹爹现已三旬,再做官也不过是二三十年的光景,自家没有爵位,未来的林珑若能交结到一群有背景的良师益友,对他的未来是极有益的。
何况,她和弘晏极熟,弘晏作为嫡出的皇二子,听说极得今上的喜欢,这条路不但行得通,还很有操作性。
不得不说经过近六年的耳濡目染,处理家务数年,处理人情往来一年有余,小黛玉以她天生的聪慧很好的达成了贾敏和林海的预期,具备了成为一个出色的当家主母的一切基本能力。
理清各种关节,不免又有些深悔自己方才的莽撞。
虽然对小裴各种羡慕嫉妒,对林海不和她沟通就随意决定她的命运,但她的爹爹相比于其他很多人的父亲有着太多的优点。
“姐姐可有新煮的甜汤?”
知秋忍俊不禁,这父女俩做错事儿了想到的都是一件事儿,道歉都喜欢用甜汤。
“知道珑少爷喜欢,东西都是现成的。”
“前儿史福家的送来的秘色瓷套碗?”
知秋心中暗笑,他家老爷不爱金银,平日最为奢华的爱好一是茶,二是瓷器,她家姑娘这是变了法儿的讨好呢,“那套碗还是从布政使家的他他拉姑娘那里寻来的消息好不容易购置的,用来饮茶最好,配百灵煮的甜汤那是可惜了的,这不,今年庄子上新制的明前茶最嫩,放在秘色瓷里最配,甜汤的话,前儿裴家大爷送来的粉彩如意盖碗就很好!”
“知秋姐!”小黛玉哀叫,这般打趣还是叫人难为情的。
“好了好了,”知秋掩住嘴角的笑,巴掌大的珐琅妆盒里有从西洋来的雪花膏,用里面配置的青玉小勺舀了些许均匀的涂抹在黛玉才哭过的脸上,想了想,又从妆台上取了另外的一个精致的镶了米粒大的红宝石的小盒子,同样的舀了些许粉状物,就着小巧胆瓶里新采的露珠将手心的粉末化开,就着手指给黛玉扑了些许粉在略显红肿的眼下。
“姑娘的肤质真好,常听人戏里有句话‘却嫌脂粉污颜色’,我常想脂粉这样好的东西怎么会把人弄丑,总是那起子写书的莽汉不懂其中的门道,但伺候了姑娘才明白这话,凭她是怎样的好脂粉,在姑娘脸上都只有多余的份,却便宜了未来的姑爷了。”
“姐姐慎言!”
黛玉才缓和了脸色却是一沉,温润如玉的脸上一红,不是时下女子的娇羞,却是难见的怒色,知秋琢磨着,莫非,她家小姐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不成?
不过,这却是与她并不想干的,姑娘好性儿,她多嘴了,“瞧我这嘴儿,真真没个把门的,时候不早了,衙门就要下匙,是不是就过去?”
“恩!”轻轻应了一声,黛玉脸色从哀戚到迷茫到坚定,事情总得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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