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刚刚冒头,马王屯里就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晨起的春雨刚刚落下,村子里的孩童们便有了新鲜的事务要做,在这过去的几个月里,沈大家直接把村居生活作为小黛玉的一项功课,使她也能提着篮子上山寻野菜了。
在春季里,菊花脑、荠菜、马兰头、马齿笕,在府里要特意寻人来买的物事在乡下的田间地头随处可见,也是没有粮食的村人们活命的粮食。
当然,裴家的状况自是好了许多,不过历来节俭的裴顾氏也不会让几个孩子闲着,一年之计在于春,她忙着田间地头播种种茶的事儿,小裴领着四小上山。
马王屯人烟还算密集,邻村的小山坡上并没有什么厉害的野兽,是以十岁以下,四岁以上的孩子,只要能跑会跳,都加入到这个为家里创收的行当中。
“嘶嘶”狠狠的吸了口气,这水可冰,但看着小溪中赤脚捞鱼的孩童,严泓往后退了退。
“就这些小鱼值得下这样的水,冻出病来花的钱足够买还几条大鱼了。”
裴守智照旧横了他一眼,“乡下孩子缺衣少食的,不下这样的河,怕是又得好几个月才能吃上点荤腥,再说,穷人的孩子皮实,可比你能耐多了。”
严泓罕见的没有反驳,点了点头,这几个月来和村里的孩子处久了才发现他们春天采野菜夏天摘蘑菇,冬天打鸟雀秋天捡草谷,要和他一块儿搁草原上,准是自己先被狼给刁走了。
“小裴哥也来了?”
同个屯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来人见了小裴自然过来打个招呼,正是莲花婶子家的大闺女,今年十一岁,结实的身板小树一样挺,皮肤白净,兼有江南女孩的娇俏和北方女子的英气,已有了些窈窕女郎的模样。
虽比小裴大两岁,凭着自家娘亲和裴顾氏的关系,隐隐把自己当做裴家人了。
仗着自己和小裴熟识,故而从同伴的五六个女孩子中脱颖而出,一马当先截住了几人。
小裴虽小,但裴顾氏极会管家,小裴心地厚道又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是屯子里婆姨们口中的好女婿,有姑娘的人家少不得平日多念叨几句,是以一众小姑娘对他先未见面就多了三分好奇。
女孩子都是细心敏感的一般,被自家娘亲打趣惯了,这女孩虽和小裴说着话,眼睛却在小黛玉这个唯一的女孩子身上多扫了几圈,这一扫,便有些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只见四岁的小黛玉小身板半掩在小裴身后,乌黑的头发梳了两个丫髻,上面系了两根漂亮的红绳子,红绸子织的绳子编近好些金灿灿的小铃铛,随着她的举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林家妹妹,我叫小菊,您叫什么?”
要搁以前的黛玉早就一句话讽刺回去了,她虽小,但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人喜欢小裴讨厌自己,只是经过裴顾氏和贾敏这一两年的悉心教导,她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脾气。
当下往小裴身前一站,甩帕子打了个千儿,娇若莺啼的小嗓子滴溜溜的露出话来,“出门在外怎可随意打听女子闺名,姐姐只叫我林家妹妹即可。”
边上的一众村童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眼前的黛玉做出的动作分外的别致好看,就跟画上的仙女似的,都眨巴着眼睛看着,都想跟着学。
只是眼前的小菊脸色黑一阵,白一阵,见小裴只看着黛玉一句话不说,心里一下委屈,一敝嘴,往前头走,嘴里顿时留下一句,“做什么装模作样的,就是总督的小姐又怎么样,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呢!”
“我怎么装模作样了,什么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小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怪不得自己母亲说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是麻烦,这小菊小时候一起玩大的,今天一看真是,不知所谓,。
既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又粗俗不知礼,还满口的村话,不饶人,黛玉这样小怎么可以这样诅咒她,况且黛玉的礼节有什么不对么?
“别理她,父亲大人常说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是她不知礼,我们才不和她计较。”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明明是一同长大的邻居,但小裴得了读书的机会,得了林海的教导,为人处世都不再是年前的村童模样了。
口舌之争这样没意义不落好的事儿在她看来都是蠢妇的行径。
“咦,那才过去的轿子好眼熟。”
严泓几个早就不耐烦了,四处乱看,正巧看到一辆青布小轿往山上去了。
“这不是甄府的轿子么?”裴小三眼力好,记忆佳,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山上甄家避暑的别庄此时又是一片哭声。
自从一月前甄家大老爷因贪污的罪证齐备革了都督的职位,一家人贬为庶民龟缩在这小小的马王屯开始,甄大老爷的十几房妻妾就没有停止过哭闹。
甄家虽是为皇帝而贪,但年复一年的面对这金山一样的银子,是个人就难免动心,年月既久,又攀上了稳坐太子之位的废太子,手勤脚快的提前巴结未来的天子,自然圆不拢账目,在年羹尧的强力追查之下,果然漏出来了许多精细的证据,一下捅到御前,终于被革职抄家。
所赖天恩浩荡,皇帝念及旧情,只一家人削为庶民,给了两个小庄子过活。
“年羹尧,你不得好死!”甄大爷在庄子里鬼哭狼嚎自然不会影响到已然成为定局的局势,然而吼过了,他却还要面对年羹尧的手下给他制造的无数混乱。
政敌,何为政敌,斗下去了并不算什么,要让对手永无翻身之力才能让人睡的安稳。
年羹尧自然不会让甄家就这样平稳的隐退,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甄家在江南十几年的经营,现在也只是贬为庶民,要是那一日甄家这破船上起来两个有灵性的后生巴着他不放那可咋整,要想想,他可是把甄家从隐形的江南王的位子上拉了下来,这仇不可谓不深。
在林海抄了甄府之后,年羹尧自以为没了束缚,明里暗里的指使自己手下洗劫甄家资产,甄老爷明知幕后黑手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得意之时的年羹尧没有想到他所有的行为都被人上奏给皇帝,而他这种斩草除根的狠厉性格又为雍王在皇帝面前上了一层厚厚的眼药。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有朝一日雍王登位,自己的其他儿子是不是也难逃一死?
皇帝对雍王的成见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