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丑时末,寅时将至。
安静的洞庭湖畔,夜风习习,六七月份最是虫鸟欢腾之际,尤其是这地处荒郊野外的引魂亭四周更是此起彼伏的夜虫叫声。
然而,这些有节律的虫鸣蛙叫,听在董三坡耳中却有种莫名的烦躁之意,便连他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廖横也时不时抬头看着门外天色。
丑寅交替,最远处的东面夜空渐渐浮起一层蒙蒙白光。
而就在这时,引魂亭外南面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夺目红光,紧接着一声尖锐破空声从相同方向传进了这座引魂亭内,打破了亭子里这令人心烦气躁的沉闷压抑气氛。
董三坡和廖横对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廖横直接长身而起,双手一张,左右那对八角大锤就被他抓在手中。
“董老儿你在这看着,老子去瞧瞧!”
说完,他连点几个名字,带着七八个江陵道春秋府精锐夺门而出,眨眼功夫就消失在洞庭湖畔的夜色之中。
见到这一幕,坐在董三坡身旁的赖原皱眉道:“大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董三坡沉着脸,一直盯着着南面天空中那道醒目的红色求援令箭直至消失,摇头道:“不好说,恐怕对方是有备而来,除却这静江道遇险求援之外,按这时辰来看,重庆道的人也应该早就到了……”
赖原惊呼道:“莫非那重庆道和静江道一样也被人劫了?可怎么不见……”
然而赖原这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刚安静下来的夜空中又是射起一道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红光,当听到那声震人心弦的破空声再度传来时,董三坡当即大喝道:“赖原,马奉,黄宗,广鹏举,王慎,你们几个跟我走!”
接着他又转身对老道士张之出拱手道:“之出兄,静江重庆两道同时求援,这趟差事怕是要出事了。此地百万生魂,就有劳天师府诸位道长代为照拂一二。既然我春秋府令箭已出,想必这附近的鼎州府执阴司和各处引魂亭都已经收到消息,不出两个时辰,便会有江陵道同僚来此支援。期间无论发生任何事,还请之出兄能代我镇守此地。”
此刻这老道士张之出脸色也尤为严肃,他点头道:“你们尽管去就是,此番怕是有妖人有备而来,路上切莫多做纠缠。”
董三坡会意在心,没再多说,带着王慎几人急忙动身,但当他正欲出门之际,却突然停下脚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转身看了王慎一眼,吩咐道:“王慎,你留下。”
王慎一愣,不明就里问道:“董大人,我……”
董三坡看着西面那处令箭响起的方向,寒声道:“这两支求援令箭响起的地方有些古怪,看这方位离洞庭湖都不远。如果对方真要动手,早该在更远的地方埋伏,不可能会有机会让我等去接应。我担心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静江和重庆两道也有高手护送,若动手之人真有十足把握吃下两道,为何不直接先合力对此处下手再守株待兔等另外两路人来自投罗网。”
王慎心中一动,回道:“也就是说,等我们赶过去,对手就会趁机转攻此地?若真是这样,我一个人留下又有何用……”
董三坡回头往身后那座引魂亭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能看出的,张道长岂会不明白。既然他没说什么,便有把握守住此地等我们回来。但万一双方真的动起手来,天师府诸位道长虽然实力不俗,可要护住这些生魂周全可能力有不逮。来劫送魂队伍的人目的肯定只有一个,我知道你有秘法可镇生魂,所以留你在此以防万一。”
王慎了然,拱手道:“诸位路上多留心。”
董三坡点点头,便转身带着赖原四人往西面疾掠而去。
王慎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视野才回了引魂亭中,而那老道士张之出见王慎一个人被董三坡留在此地,那双深沉的目光中透出些许异色,好奇对王慎问道:“王慎小兄弟此趟随行,可是去春秋府报备入职?”
王慎依旧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对张之出回道:“正如张真人所言。”
张之出点头笑道:“老道见小兄弟年纪轻轻器宇不凡,更难得的是如此天资竟是有志入那春秋府中任职锄魂,决心终日与那阴魂恶鬼为伍,此等坚韧心性着实令人佩服,哪像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子弟,成日好吃懒做还嫌苦怕累。”
王慎看了张晋仁和张晋乙一眼,见后者一脸抱怨不服气神色,便淡淡一笑道:“张真人谬赞,晚辈其实已经在春秋府下当差好些年了。只不过以前是在执阴司下办差,前不久被丁大人看中才有机会调入春院之中任职。”
王慎的话让张之出为之一讶,老道士忍不住又问道:“小兄弟以前就是在西蜀执阴司下收魂?老道一路行来,观小兄弟身法步履飘逸不俗,体内元气运转也极为玄妙奇特,若猜的不错,似是有几分青羊宫的路数?”
王慎拱手道:“张真人所料不差,晚辈确实有缘得到青羊宫前辈指点。”
张之出眼睛一亮,好奇道:“据老道所知,青羊宫上下门规森严,似乎从未有收记名弟子的习俗。但王慎小兄弟却并未以青羊宫弟子自居,不知小兄弟是得到青城山上哪位真人指点?”
王慎微微迟疑,但片刻之后就说道:“青城山上有一位华盈真人救过晚辈的命,晚辈在山中休养了几日便是得到这位真人的指点。”
“华盈真人?!”
张之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他身边的那两位天师府延字辈高手看向王慎的目光都有几分惊讶,不但如此,一直坐在角落一路上都不怎么和人说话的沈贺也抬头看了王慎一眼。
王慎见众人这副模样,心中了然,他自然是知道那位救过自己的华盈真人乃是青羊宫中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不过就连眼高于顶的天师府众人都为之瞠目,看来这位华盈道人不但在青羊宫内是佼佼之辈,在这天下道门之中也是有数的高手。
当下,王慎急忙解释道:“晚辈也是机缘巧合得到华盈真人的指点,但晚辈并非其弟子,只是在山上养伤的几日里得了真人几句点拨罢了。”
张之出却笑道:“小兄弟说笑了,那华盈真人岂是寻常人物。怕是就连青羊宫本门弟子想要得他亲自指点也不是易事,你能有此机缘,想来也是华盈真人慧眼识珠,无须自谦。”
不过接下来,这老道士话机一转,看着在场众人说道:“想来诸位已经知道这趟差事发生了什么,一会此地难免有一场恶战,贫道几人只能尽力维持此地不被轻易攻破,但很难顾及诸位周全。稍后若是动起手来,还请诸位莫要有什么留手,否则一旦这亭中两道共计百万生魂有失,怕是大家都得担不小干系。”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之出刻意看了角落里的沈贺一眼,而王慎自然也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动作,不过那沈贺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管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