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面对漫山的梅花绯然成云时,晓空总会想起父亲带他去拜访云中子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黄昏时的斜阳燃烧在牛栖山苍莽的群山上,血色的晚霞像盛开的灿烂的红花。晚风微凉,满园的梅花开得正好。落红满径,在风中摇曳轻舞。
晓空跟随父亲踏着残红软铺的小道来到一座古朴典雅的木屋前。父亲突然一声不吭的跪在门前,晓空吃了一惊,正想问父亲时,父亲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你也跪下!”父亲一脸威颜夹杂着悔丧伤感,晓空一头雾水也跟着跪下。这时屋内传来一个老者缓慢愤怒的声音,犹如洪钟巨鼎。“你来干什么,赶紧滚!”
纱窗轻启,一个女子的娇美的脸露了出来,却是眼含秋水,眉横远山。“你走吧,我爷爷不会见你的,你再跪也没用的。”那声音婉转清脆如黄莺啼谷,晓空不由得侧头看去。四目相对,刹那皎月照水,绿柳扶风。那女子眼神低转,羞得退到窗后。晓空也觉唐突,耳根微微发热。
回来的路父亲一语未发,他虽然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但他看父亲一脸阴沉,仿佛大雨将至,乌云笼罩的群山,也只能把想问的话吞进肚子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十几个飞骑转眼到了跟前,满地的落花因着这急行带来的气流卷起,像蝴蝶在花丛追逐般在后面翻腾飞舞。
马上之人翻身而下,领头者往前跨出几步,低头抱拳说道,
“请王爷速速回府,王妃不见了。”
“什么?”王爷脸都青了,“怎么回事,速速说来,我临走之时她不是孩子府中吗?”
“小人不知,王妃留下一封书信就不知所踪。”那人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予王爷。
“一群废物,这么大的人都看不住!”王爷一面怒骂着一面拆开书信,几分钟过后,王爷把信紧紧揉在手中,满脸的怒意变成了无尽失落的忧伤。
“爹,怎么了,母亲为什么要离开?”晓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走,赶紧回去!”父亲一句话都没有说,扬鞭上马,他回头看了看那梅花掩映的小木屋,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隐藏在焦虑和悲伤之后。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一声轻柔低沉的吟诵声,恰似满含惆怅的自言自语。少年白衣飘飘,气宇轩昂,凭栏而望,一声叹息就像落下的云朵。
冬日固有的阴沉萧条之下,一栋华美大气的阁楼也是显得那么孤寂,仿佛这少年一样。
院中一丛翠竹随风而动,极目而望的雾霭沉沉,很难看清这寂静的天地间任何颜色鲜明的其他事物,少年星眸也宛如笼罩着无限灰沉的光芒。
少年交于身后的双手徐徐展开,眼神又落在手中的《李白全集》上了。
十四岁那年,父亲把这件南方小蕃敬献的贡品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并告诉他这是上古太白仙人在未羽化登仙之时在世间留下的手稿,及其珍贵,若能参透其中之奥义必将受益无穷。
手稿为兽皮所制,虽时代历久,辗转甚多,却也依然如新。握久生温,冬日读之亦十分舒适。
可他的眼神始终无法离开这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父亲的五十岁生日宴席,那女子居然来了,在席上吹了一曲《梅花落》,未道只言片语就冒着寒风白雪飘然而去。
已经四年了,父亲在过完生日后不久就带兵去了边防,谣传边境的碧水国发生了****,怕事态发展影响边界安稳,父亲便决定亲自镇守。而母亲在那次生日之前突然离去,不知所踪,还有那封信,到底留下了什么话呢。父亲为何也不派人去寻找呢。
“晓空兄,白日无聊,何不与我同游去?”楼下一个男子的声音高声喊道。
少年低头一看,原来是何休,遂放下文集,纵身一跃,翩然而落于那男子面前。
“你什么时候把悠然轩改名成黄鹤楼了?”何休笑道,俊雅的脸上半漏淡淡的狐疑之色。
“哟,什么时候我家阁楼改名都要向你汇报请示了?何大公子,最近又去哪招蜂惹蝶了啊?”少年揶揄道。
“你。。”何休一时语塞,看着少年一副自以为得计的神情。
“哈哈”两人旋即又相视大笑。
“今天准备去哪玩啊,怎么好久不见你人了”少年问道
“别提了,前几天父亲说跟我相中了一个女子,要跟我说媒,说人长的漂亮,温文尔雅,贤惠大方,我坚决不从,气得老头把我关了几天,今天趁他不在,偷偷溜了出来。”何休一脸苦相。
“你倒是好,辜负你父亲一片心意嘛,你不怕伤了他老人家的心啊?”少年看着面前这位玩世不恭的好友,眉头微蹙,人总是对唾手可得的幸福嗤之以鼻,父亲要是还在身边多好,从前不懂的珍惜,确实总怪父亲管的多。
一股淡淡的忧伤从孤独幽暗的回忆中弥漫出来,檐牙高啄下悬挂的风铃随风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动,仿佛对这凄冷漫长的冬日时光的叹息。
“跟我去“暖春阁“喝酒听曲吧,听说新来了一个琴艺高超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窈窕秀美,声色俱佳。反正你也没事,蒙在家里多没意思啊。”何休满脸兴奋的说着。
少年略带踟蹰,何休不耐烦的叹息着,一只脚不停的敲着地面。
“不瞒你说,我已经预定好了位子,你不去我就找其他人去了?”
“哎,你去不去啊,别磨磨蹭蹭的行吗”
“好吧,你等等,我回去换套衣服,”少年转身走进屋内,拿了一件朱色貂皮外衣,然后想起什么,又跑到阁楼上把还放在书案上的诗集放回自己卧室里的墙壁的暗箱中。
拿开那副作为掩饰的画时他又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原本这里是不需要装饰物,已经天衣无缝的墙壁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那天父亲把画挂这里时神神秘秘,表面上说他房间单调需要一点书画来增加韵味。可是他房间里的花草书画,加上各种精美的文房四宝并不显得单调简陋啊。
画是很普通的画,画中清竹流水间,瀑布飞云天,几只仙鹤在瀑布前,或引颈高歌,或埋喙于清水中,或展翅扶摇于青云里。形态不一,栩栩如生。而那水潭边的青竹清脆葱郁,叶子的绿色仿佛要滴落下来般,又大有随风而动之感。巨大的青松高耸如云,宛如华盖。山腰上隐隐出现一个凉亭的尖尖的角,茂盛的树林里一条小小的缝隙就沿着这个亭子划开,只是看不见那条小道。
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作品,可是水平还是不差的,少年把画重新摆好,心中暗自敬佩起这作画的无名氏。
“喂,你好了没有,怎么跟个姑娘家一样啊”,楼下嗓音震天。
少年赶紧又是从阁楼上纵身一跃,宛如一只仙鹤般,轻飘飘的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