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回到晏海华庭时已近傍晚,期间让寻真去永生酒楼送了一桌清淡口味的菜到幽茗居,有一道春笋炖鸡确实美味,清鲜不腻,味却醇厚不薄,永生酒楼能屹立于云华城中成为第一大酒楼确有其独到之处。
饭后二人对坐闲聊,陆辞拿出一个紫色锦盒,“姑娘明日能陪我去赴宴,着实赏脸,今日去城中闲逛发现一件物什很衬你的气质,特意买来相赠。”
沈茗惜心生惶恐也不知里面是多宝贵的物件,但看着陆辞笑着示意她打开也不便推辞,打开后才发现锦盒里躺着的竟是一支银簪。
“沈姑娘莫小看这根银簪,材质虽不是金,但价格却丝毫不让,天工坊流传出的东西,身价自是不能与寻常事物相比。”陆辞说的真诚,不像是为了证明礼物的珍贵,倒像是在让沈茗惜不要误会了,怕她敏感多疑,见着“衬气质”的是银制品,又为了自己的身份而郁结。
沈茗惜的脸色微微泛红,确是因为刚见着时心生误会,如今听陆辞这么说倒是自己太过多心了,有点过意不去。一时对陆辞心生感激。不及细想,只是取出银簪来看。
果真是不与市面上现存的同,银簪看上去有点年份了,不似新银的光泽刺目,只剩下岁月流逝后冲刷出来的几近宁静的光点,简朴古拙的造型,最顶端被打磨的圆润光滑,竟似有一汪水色,比之她腕间水色极好的翡翠玉镯也是不差,顶端雕刻的一丛植物,已经有点模糊了,陆辞凑上前,说是茶树。
沈茗惜一阵心动。这般存了真心的礼物,不仅能映照她名字,还能知晓她的品味爱好,知她口味清淡,明她不喜盛装,却又为了她打扮不至于太过简单看上去寒酸,巴巴送来这个礼物。
“陆公子好意,茗惜就收下了。这几日得闲,替公子你编个新的玉绦。”
陆辞闻言先低下头去看腰间挂的白玉,丝绦确实旧了,难为她这般用心:“那便先谢谢姑娘了。”
沈茗惜起身先把紫锦盒放好,再走近陆辞请他起身,伸手去比划白玉挂在腰间的位置长短,细细看了那块白玉的眼,必得以红丝线来配才显,但寻思着编个什么样的花式即新颖又庄重。
陆辞低头便见她粉白细腻的颈,被浓黑的发色一衬更觉得诱人,白面莲花的灯罩中烛火静静的跳跃,墙上的影子随烛火微微扭曲,竟像是两个人相互依偎,陆辞不自觉的倾下头去,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让他神思恍惚:“好熟悉的香味。”
“公子不知思哪个红颜呢”沈茗惜调侃他,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的遮了脸笑起来,“今日花止妈妈来指点我明日的穿着,便送了我一个提神用的小香囊,前几日公子应也在她身上嗅到过这气味吧。”
陆辞一想,却是相似,只是仍存些疑惑,然而此刻见沈茗惜双颊微醺,含羞带怯,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此时屋外却传来寻真的声音,“大人,万家二公子请见。”陆辞看了一眼沈茗惜,“陆某去去便回。”
“公子随意,只是酒莫喝多了,伤身。”沈茗惜送至门前,叮嘱一句。望着太阳沉沉落下的方向,微昏的黑暗间嵌着的一道道金光,她不知为何心中惧意慢慢消散,似乎对于未来开始心存期盼,她亦不知为何笑了,在明明不应开心的时候。
“茗惜妹子,难得你闲着,不如进来与姐姐说几句话,解解乏闷也好,一个人站着不是怪无趣的?”沈茗惜有点受惊的转身,不知何时高瑾妗已站在了她身后,然瑾卿阁与她所居之所隔的不远,原不用大惊小怪,只是听这声音沉闷低郁,少了往日的嚣张,打扮风貌纵是与平常一致的明艳,眉间一撇闲愁亦能看的清楚。沈茗惜虽不与她亲近但亦不忍推辞,点了点头便跟着高瑾妗进了屋。
屋中陈设种种皆与幽茗居中大同小异,也不见高瑾妗她铺张奢华,只是靠左手边一组红木制的大架子占了满墙,里面一格一格错落分布,放着的都是瓷器,青碗白瓶,粉碟紫壶,沈茗惜看的花眼,也没有见识,分辨不出好坏,只道定都是价值不菲的玩意儿。暗暗称叹高姐姐的风雅。
“让妹妹见笑,一点小爱好而已。”高瑾妗拉她坐下,随口解释道。
“我看姐姐脸有郁色,近来可是哪里不好?”沈茗惜从初见时就在意,便问了。
“身子倒没大碍,只是每日睡不好,焦虑不安,才这样神色萎靡,叫妹妹担心了。”高瑾妗给沈茗惜倒了茶,问“听得明日妹妹将与陆公子同去赴慕府的宴?”
沈茗惜点头,心中又想她是明知故问,也不知玩的是哪一出,只说“今儿花妈妈指点着我配好了衣饰,不至于丢脸,但我心中还是胆怯,姐姐莫要嘲笑我没见过大场面。”
“没这个说法。这少城主继位的宴席不比别的,虽只摆十九张桌,但其间所坐之人俱是一方最有头有脸的人士,不说陆公子是王城来得使者,便是末海之外别的大陆上,也会有使节来祝,皆意为与云华城保持商品交易的流通呢。”高瑾妗不紧不慢的说出这席话,倒叫沈茗惜一阵讶异,原不知这宴席竟是这般,自己孤陋寡闻不说,便是陆辞为何要带她去,这个当初被掩饰过去的问题,先下再想已是变味了,她倒再不愿想,多少要紧的明日也就知道了,立时放宽了心。
“姐姐说句不好听的,沈妹妹你别往心里去,也是姐姐怕妹妹这般单纯无染,却最容易受骗受欺,想了几日,却是不得不说了”高瑾妗不去看沈茗惜紧盯着她的眼,兀自呷了一口茶,“望妹妹堤防着陆大人借花献佛。”
“姐姐真是说笑了,莫说我信陆公子品性,就算是有那一尊佛等着他去献花,我也断成不了那花的,姐姐高估我了。”沈茗惜冲着高瑾妗笑了笑,毕竟是还年轻,隐藏的不好,怒意早就到了眉间眼底,瞒不了高瑾妗。
“罢了罢了,妹妹既然信他,姐姐我亦只能祈祷他是个可信之人吧。”说罢看了眼窗外,“夜深了,早些回去吧,今日这番话,就当我没说过,明日的宴会,妹妹你玩的开心便是。”
沈茗惜听了正和心意,便道“姐姐也早些休息,莫再思虑些有的没的,愿姐姐早日恢复精神气态。”言语间不自知的带了些讥讽,高瑾妗听了到没在意,小孩子心性,挺宝贵的东西,不用多久吧,也许之后再没有了。
夜很深了,连晏海华庭的灯都熄尽了,只余一弯月还清醒。莫亭缓慢的睁开眼,聆听一阵细小的“嗡嗡”声移向窗外,他立马起身,动作迅捷的翻窗而过,顺着墙根急速行走,绕过一个半月形的湖,一路直奔慕府后门,几步发力直登上墙头,纵身一跃后立定,竟无丝毫声息,他停下深深的吐纳一口气。
墙角边绕着一只黑色的小虫,若不是莫亭的目力,常人很难能发觉。他走过去,小虫已迫不及待的钻进一堆细灰中不见踪影。
莫亭蹲下身,捻了一撮细灰放在鼻下一闻,是“河薇香”,心下了然,知道上次他拖着还尚未痊愈的身体,在夜中缓慢行至后门处放的信号已被接受,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河薇何为,这是在问他如何做呢,先下他刚醒,情况根本不明,明日且看宴会上如何,与周楼越细谈后再做打算。
想到明日的宴会,各大势力终于在诛影被奸后开始蠢蠢欲动,现今更是有些要摆上明面了,莫亭躲在夜色中笑了笑,心想这样更好,世道不乱,如何能浑水而摸鱼?乱吧,越乱越好看,反正殁晓,必将立于不败。
转念之间想到这一去之后天地广阔,不由心下向往,倒是想起那个团呼呼还没长开的小女孩,也许日后会很少再见了,不知为什么就有点从来没有的情绪,莫亭想了想也没搞清楚那情绪到底是什么,也就丢开了。
世人都道殁晓的殊影组织无缝不钻无孔不入,信息网庞大繁杂,杀谁何时杀都能做到丝毫不差,却不知,组织的灵活性就在于无论哪个事件中没有谁是必须存在的,变幻莫测的情报传递,就算被人知也无法追踪破译的组织信号;人们约莫只是知道殁晓培养杀手的方法及其惨烈,而听闻其组织以杀人为营生而心生畏惧,却不知在殁晓寒冰千里的地下深处,一池温泉边上,才是殁晓组织真正能与王朝共存这么多年的秘密所在。岩石上密密麻麻的巢穴中,养殖的都是只有在传说也鲜有人提到的“噬香虫”。
《异志书》中说:“噬香虫生而择香为食,往往不同,一旦选定今生不变,追香千里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