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航——”
船头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船收起了江边的踏板,起锚。沈茗惜待在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里,翻一翻身上带着的以前随手抄的诗文。
弄月逐星立在一旁侍候,弄月望了一眼她手上的本子,赞叹道:“这字写的真好,跟‘鬼笔’江落雁比起来也不嫌逊色!”
沈茗惜放下纸页就笑:“工画者必善书,江大师的画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想来书法也是一绝,我虽未亲眼见过,但这涂鸦之作,必定是不能和大师之笔将较而论的。”
弄月不服气地扁扁嘴,“奴婢小时候见过江大叔,他还教奴婢写字,说是写字作画这些东西就是要由心而发,随心所欲,讲不了什么技法。奴婢那时就觉得他的字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茗惜哑然,一来传闻中江落雁是避世隐居,难得一见,抹不了大师美誉才立了一载只作一幅画的奇怪规矩,多少文人雅士王孙贵子求不得,自己身边一个小丫头竟然对他这么不待见,二来弄月傻丫头刚才一番夸赞也是白说了,“鬼笔”之作在她看来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弄月又说:“这话可不是奴婢自己说的,江大叔他也说自己的字画在星迟众多书画名手之中其实算不得拔尖,只是世人捧出来的一个‘鬼笔’,他又不愿意输给阁主,所以就任别人称他们为‘双绝’了。”
沈茗惜想起在慕府的宴席上倒是与那位归兮阁主有过一面之缘,确实是个风流不羁的人物,才华灵气溢于言表,能跟他并称“双绝”的江落雁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江大师和阁主二人的关系很好吗?”
弄月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露出滑稽的表情:“他们两个呀,说是关系好,却什么事情都要争上一争,读书争第一,书画比高低,年轻的时候听说还喜欢同一个女子,结果那女子嫁给了阁主之后,江大叔伤心至极跑去隐居,阁主竟然将那个女子休了,又去找江大叔要和好,江大叔到现在还不愿意理他!”
沈茗惜听罢也是好笑,世人所传得大师,也是寻常人一般拥有小孩心性,转念又一想那个女人倒也真是可怜,不过知己之间的惺惺相惜恐怕从来就容不得第三人吧。
“那这两位大师,岂不是都没有子嗣?”
弄月想了想:“奴婢听后来入宫的侍女说的,阁主是有个女儿的,就是那个女人生的,不仅有闭月羞花的容貌,才艺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可惜脾气不太好,跟阁主的关系关系一直很僵。”她叹息一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没办法,阁主一生醉心书画,却是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爹。”
沈茗惜听后心里唏嘘不已,果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寻常的家庭关系,越是大师反而倒越不会处理与亲人间的感情。
逐星一直没说话,沈茗惜看过去,见她已经白了一张小脸,非常不舒服的样子,这才感觉自己也是有些不适。船开得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平稳了,只是刚才一直和弄月说话,一时间没注意。
沈茗惜站起来,脱了华贵的宫袍,让弄月拿出自己的普通衣裳换上。“我们去外头吹吹风,一直闷在房间里头更是不舒服。”
逐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拿出收在一旁的伞,和弄月两个人扶她出去。门口的侍卫也没有过多阻拦,毕竟上面派来的船,船上都是自己人,安全还是能够保证的,只是交代了一句:“殿下,外头雨大,请小心。”
刚一到甲板上,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沈茗惜顿时感到清醒不少。船行驶到这一段,江面已经是极为开阔,两岸都是些崎峻的山石树木,在雨水的侵袭之下看得不是很清楚。大滴大滴的雨点落入江面,使水面波痕不断,风势一时收不住,竟吹得人有些摇晃。
“主子,风这么大,我们回去吧。”弄月扶着沈茗惜,有些站不稳,粉色的衣裙已经湿了大半。
沈茗惜却不愿意回去。坚持走过已经湿透了的木板,站到桅杆旁边,看天地间吹得热烈的风下的狂乱的雨。
她在殁晓长大,早已见惯了风雪肆虐,只有极端恶劣的天气才能激起人心中最本能的的热血豪情。而在云华的一年多里,从来只有温润的和风细雨,倒真是适合谈戏风月,人却是逐渐地萎靡不振,郁郁寡欢下去。这会儿见广瀚的江面上,春日里难得的大雨,才觉得自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坚忍环境下明朗向上的少女。
弄月逐星没办法,只好在一旁陪伴,小心翼翼地举着伞,不让它被大风吹走,淋湿尊贵的王女。
头顶一直摇晃的伞面突然间稳固下来,沈茗惜感觉到身后多出了一副高大的身躯,回头一看,果然是陆辞。
陆辞手里接过弄月举不稳的伞,眼里有一些恼火,他看着沈茗惜,沉声说:“回去吧。”
沈茗惜左右看了看,几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发丝也乱糟糟地糊了满脸,狼狈的不得了。她忍不住笑了。
“好吧,我们回去。”
她率先迈开步子,却没稳住,脚下顺利地一滑,光滑的木板上没有任何借力点,眼看着就要倒下,弄月逐星赶忙来扶,却来不及了。
“扑通——”
倒地的声音还是掩埋在了风雨里。沈茗惜睁开紧闭的眼睛,她感觉不到疼,不由的要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摔倒,最先入目的不是黑色的被雨水冲刷的极其干净的地板,而是湿透了的淡青色衣衫。
弄月和逐星手忙脚乱地扶起沈茗惜,刚才她们都看到了御使大人扔了伞跑过来,直接用自己的身子去挡摔倒的王女。震惊之余还是记得交换眼神,懂得什么是不简单,什么是心照不宣。
沈茗惜站起来,尴尬地对地上的陆辞伸手,他看一眼她白嫩纤长的手,却没有去抓住,自己起来笑了笑,说一声:“地上滑,殿下小心。”
沈茗惜收回手,低下头又点点头,湿发贴在脸上更显肌肤白皙妩媚。她轻声说:“谢陆大人。”转身走入船中。
陆辞在甲板上,在风雨中,凝视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刚才撒手被风吹走的那柄浅黄色雨伞,飘在江面上,随着水流翻涌,如同一叶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