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镇高大的身形,把无艳遮的严严实实,只有何靖看清了无艳的手法,那一刹那,何太医几乎忍不住要伸手阻住无艳,若非对这“小师姑”有着近乎迷恋般地崇拜之情,何靖定会动手,但就算如此,何靖也是脸色煞白,神不守舍。
太子一声令下,东平王丹缨望着围上来的侍卫们,喝道:“谁敢动手!此刻医者正救治父皇,此刻动手,是想干什么!”
太子李嬴道:“是救治,还是谋害?才刚回京你就这样大的胆子,丹缨,看样子之前的教训对你而言还是不够。”
丹缨瞪着李嬴,双眸之中是隐藏不了的厌恨冷漠:“太子就算要动手,也等医者给父皇看过了再动手不迟,需要这么急不可待吗?”
太子看着丹缨冷峻神色,竟泰然笑道:“除去意图不轨的叛臣是东宫的职责之一,难道任由你们谋害父皇我却要缓缓动作?还不给我拿下他们!”
丹缨被侍卫擒住,却仍冷笑:“太子殿下,你这是图穷匕见么!”
太子道:“图穷匕见的愚蠢举止,本太子从来不做。”
这一刻,外头有个声音叫道:“阿缨,阿缨!”
丹缨吃了一惊,这才色变,却见帘幕开处,陈妃踉跄而出,神色凄惶,一看侍卫们押着丹缨,陈妃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丹缨大叫了声:“母妃!”
陈妃趔趄靠前,却被太子的人拦住,陈妃声嘶力竭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丹缨见陈妃来到,整个人才忐忑起来。
太子好整以暇看着这幕,正欲说话,忽然面上笑意僵住,却见原本冲向床榻边的几个侍卫闷哼数声,竟被迫后退回来。
丹缨见状回头,却见李世元的床前,站着一道伟岸身影,他拍拍双手,道:“护驾!”
太子面上表情一僵,闻声笑道:“护驾?乱臣贼子竟说什么护驾,尉迟镇,你现在你退下求饶,本殿下还能饶你一命……”
尉迟镇浑然不为所动,沉声道:“这位无艳姑娘是慈航殿之人,来路上曾救过临江王紫璃的性命,历来朝廷对慈航殿出身的人都以上宾待之,从不敢怠慢。什么时候太子殿下竟连慈航殿的人都不信了,莫非殿下怕慈航殿看出皇上身上有什么不妥,所以想杀人灭口么?若太子毫无私心,何不暂停片刻,便知分晓?”
太子怒道:“你……死到临头,竟还胡言乱语!”
尉迟镇岿然不动,忽听耳畔何靖低低叫道:“小师姑!”声音颤抖,竟似受了极大惊吓。
尉迟镇目光一转,正好瞥见无艳手起,银针往李世元头顶刺落。
就算是冷静沉稳如尉迟镇,见状仍忍不住心头一寒,虽然见识过无艳救紫璃时候那惊世骇俗的场景,但是毕竟身份不同,如今这位,正是这天下之主,倘若有个三长两短……
何况,太子正在侧虎视眈眈。
这一针下去,除非是能够起死回生,不然的话,这一干人等是别想逃出生天了。
床榻不远处仍有些宫女太监,有人自也将这幕看得清楚,当下便叫了起来,纷纷骇然后退,太子站得稍远些,见大伙儿都神色有异,他便挪动脚步往前,一看之下,也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叫人再上!
瑞阳王李庆瑞的反应也是差不多,唯有丹缨,因曾见识过无艳剖腹锯腿之举,神情还略见镇定,可只有丹缨自己知道,他也是死死遏制着想喝止无艳的冲动,满心只盼奇迹发生……因为此刻,众人都已经是骑虎难下,而这落下的一针,不仅关乎在场之人的生死,更是关乎整个天下!
那枚银针细若牛毛,却足有半个巴掌长短,乃是无艳用过的最长的针,因为实在太细,看似吹一口气就会弯曲似的,但随着无艳手指用力,银针竟渐渐地从李世元的头顶心没入,足足进去一半!
站在无艳身畔的何靖浑身冰凉,毛发倒竖,如痴如醉,目光转动,望着无艳专注看着下针处的双眸,何靖身子一震,才从手足无措中反应过来,探手握住李世元的手腕。
仍是之前那微弱的脉动,近乎于无!但幸好还不是消失……何靖连连深吸数口气,又去查看李世元的脸色,忽然之间将手一松,整个人倒退一步。
尉迟镇见太子受惊忘了下令,他却并未放松,正严阵以待中,忽见何靖失态,尉迟镇心知有异,忙飞快转过头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尉迟镇赫然色变,却见榻上“昏迷”着的李世元,从他的五官:口,鼻,双眼之中,赫然竟流出了丝丝血迹!那血竟隐隐发黑。
在场的太子、丹缨以及刚刚“苏醒”的皇后、陈妃等也正伸长脖子,一个个仿佛被雷惊傻了般呆呆地看,皇后本正惊心,忽见如此可怖情形,不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而陈妃也低吟了声,整个人站不住脚,被宫女扶住。
太子指着榻上,此刻竟也不知如何反应,该说什么了,只顾结巴道:“你、你……这……”本来该下的命令没下,本来该冲上来拿人的侍卫们也都忘了动作,只听得“当啷”数声,有人握不住兵器,佩刀掉在地上,在寂静之中,越发令人惊心动魄。
无艳见何靖倒退出去,她略一抬眼,望见李世元面上流血,手势竟也一停!
相比较众人而言,尉迟镇最关心的便是无艳的反应,见她刹那流露惊愕跟茫然神色,尉迟镇亦觉得心头如被重物击中,心中竟想道:“把这样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到底是不行的……皇上的病,就算是镜玄真人亲临,恐怕也不是轻易就解决的事……”
此时此刻,对尉迟镇而言,最难过的竟不是性命攸关或者其他,而是对无言的怜惜跟体恤。
尉迟镇是武官,虽一心想远朝堂,但毕竟是朝廷的官员,是官员,便多是非,虽说他素来洁身自好,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一天有些自个儿都不留意的行差踏错被人看在眼里,便遭了那无妄之灾,但是无艳不同,她只是个心怀仁慈的医者,从来眼中都是治病救人,本应如闲云野鹤一般,实在不该让这些朝堂污浊缠缚住她,可偏偏……
而当初,丹缨曾以尉迟镇做说辞,无艳才答应伴随入京的。尉迟镇望着无艳鬓边隐隐现出的晶莹汗意,心中十分后悔,悔不曾加倍细心地护着她,倘若在薛逢那里,他不去在意薛逢想什么,一路跟随她左右,薛逢也不至于这样轻易得手。
无艳看着李世元七窍流血的骇人模样,竟下不去手,何靖呆呆看了会儿,便复冲上前来:“小师姑,这血红里透黑,必然是有毒的,你……你就照你想的去做!”
无艳茫然之中,听到何靖的声音,便看向他:“我、我不是做错了?”
何靖一咬牙,横竖他此刻也退不得了,便道:“小师姑,尉迟镇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只管……只管做……我、我会一直都在小师姑身边,尽量相助!”
这一番话,倒是让尉迟镇对这个素来不甚靠谱的何太医刮目相看,无艳更是没想到何靖会如此说,她看着何靖,眸子泛红,最终一点头:“好!”
何靖掏出帕子,替李世元擦拭脸上流出的血,而无艳看一眼李世元的面孔,复又低头,纤纤手指轻轻压住银针,又往内以极慢的速度刺入。
此刻太子终于“如梦初醒”,原本的虚张声势变作了十足十地愤怒:“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父皇,实在是罪无可赦,还不给我上!将这些人统统格杀当场!”
床榻上那位,且不论平日曾如何让太子李赢“又爱又恨”,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皇”,如今看李世元“身死”,却又被人如此“作践”,太子气急之下,看着无艳决然的双眸,隐隐地竟还有点儿莫名惧怕。
尉迟镇双手握拳,一直到侍卫近身,才一拳挥出,顿时之间便将两人击了出去,那飞出的两名侍卫,又带倒了身后数人。
太子骂道:“蠢货!若他不死,本太子便将你们统统赐死!”
侍卫们大惊,顾不得害怕,顿时又蜂拥而上,就在此刻,却听得尉迟镇身后有人颤抖着叫道:“住手……住手!”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一时之间没有人留心。何靖转过身来,张了张口,尽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道:“都住手,皇上醒了!”
冲上前的侍卫纷纷停手,尉迟镇转头一看,忙往旁边闪开,却见榻上,本来双眸紧闭的皇帝李世元被无艳扶着,微微起身,正睁眼看向面前。
顿时时间,在场众人面色各异,太子惊愕之外,隐隐生惧,见皇帝看向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父皇!您没事了?您觉得如何?儿臣以为这些人……”
李世元目光转动,看向丹缨跟李庆瑞,丹缨忙道:“父皇容禀,多亏了无艳姑娘拼死相救……且父皇洪福齐天,才能无恙,太子说儿臣等跟无艳姑娘是来谋害的,求父皇做主!”
李世元听完丹缨的话,终于开口说道:“朕……不过病了,你们就闹得如此……不像话。”
太子跟丹缨李庆瑞一听,齐齐跪地请罪。
李世元缓缓又道:“今日朕累了,你们且都出宫,各自反省,明日再议。”
三位殿下彼此对看一眼,太子道:“父皇,那位姑娘是否真是慈航殿的人还要经过详查,但是跟着东平王夜闯宫中的,却是山西道的守将尉迟镇……私自结交地方将领且勾结入宫,意图甚是可疑,父皇……”
丹缨心头发冷,正欲辩解,却听李世元道:“你们没听见朕说,明日再议么?”
太子一惊,听出李世元声音似有一股阴冷之意,便低头道:“儿臣也是担心父皇之意,既然如此,儿臣遵命,父皇好生保重……”
丹缨见皇帝并无计较,微微松了口气,不由抬头看向无艳跟尉迟镇,却见无艳正转头跟何靖低低说着什么,并没关心其他,而尉迟镇跟他目光相对,就也看向无艳。
丹缨见状,无奈,眼见太子退出殿内,而李庆瑞也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四弟,走了,不要惹父皇不快。”
丹缨略一迟疑,正要转身时候,便听得有个声音道:“皇帝大叔,我也要走了。”
这声音清脆之中带些婉柔,十分动听,宛若清风吹动银铃,在这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大殿内,令人闻之心生欣悦。
丹缨一怔之下,便看向说话的无艳,却见她站在龙榻边上,柔和的灯影之中,亭亭出尘,无忧无惧,身姿明明单薄纤弱,却令人望之心中安稳。
自皇帝醒来,陈妃也恢复神智,本惶惶不安,但看到丹缨及时反驳了太子的话,而皇帝也并无追究之意,那颗心自然先也放下,此刻见丹缨要出宫,便轻轻一拉他。
母子两人退后数步,陈妃道:“我听闻你进宫,便知事情有变,怎会闹得如此?之前不是说不叫这位姑娘来,怎又来了?”
丹缨道:“此事一言难尽,母妃,待明日入宫后我再跟你详细说明。”
陈妃握紧丹缨的手,在脸上蹭了蹭,含泪道:“方才可真是吓死了我,只要你没事便好了……真真神佛庇佑。”
与此同时,李世元便跟无艳道:“为何不在宫内留下?朕知道,若非是你,朕恐怕就……”
无艳道:“其他该留意的事我都叮嘱阿靖了……他会跟大叔说明的,原本我不知要来医治的是皇帝,若早知道,就也不来了。”
何靖正紧锣密鼓叮嘱太医院的同僚,听了这句,心头又是一颤。
尉迟镇在旁边也忍笑微微摇头,当着皇帝敢说这话,也只有无艳才能做得出来。
难得李世元竟并不计较,只道:“朕也明白,能阴差阳错蒙你相救,已经是朕的福气……当年高祖曾有旨意,就算身为天子,也不可以权势压逼慈航殿的医者出手救人。”
世人眼中所见的李世元,自然是个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皇帝,但无艳眼中,却只是个病危体弱的老者。
此刻见李世元并无苛厉之色,反而态度温和,无艳反倒有些不忍起来,便道:“大叔,我并没有救你……只是让你暂时醒来,毕竟那金丹不是凡物,它之前所起的效用,仿佛逆天一般,这些都要服食者一一偿还的,我只是将你体内累积的部分毒素逼出……你不必谢我,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李世元叹道:“好孩子,朕知道,既然如此,也不为难你,你出宫吧。”
无艳见他答应的很是痛快,便欢喜行礼道:“谢谢大叔,那你保重了,阿靖会好好照料你的。”
无艳说罢,便握住尉迟镇的手:“大人,我们走吧。”
尉迟镇咳嗽一声,便道:“稍等……”再怎么说,尉迟镇也是敌方守将,冒名顶替秘密入宫,已经是极大逆不道的罪责,尉迟镇毕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也知道皇帝大概晓得不对,因此不想就偷偷摸摸地离开。
尉迟镇将无艳的手轻轻一按便松开,脚下挪动,跪地请罪:“微臣……”
然而不等尉迟镇说完,李世元看向他,道:“今日朕乏了,明日,你同东平王一并入宫,朕有话说。”
尉迟镇一听,顺势应道:“遵命。”
当下,丹缨跟李庆瑞,尉迟镇跟无艳数人出了殿内,夜色中的宫阙,暗影沉沉,然而站在这冷月之下,沐浴夜风之中,几人心中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方才那一幕,几生几死,近在咫尺,毫发之间,实在超出想象,就算此刻站在殿外,兀自觉得如同一梦,不敢回首。
李庆瑞道:“四弟,你不是为了五弟的病才入宫的,是不是?”见到了尉迟镇,又看到丹缨之前的反应,李庆瑞自然猜到几分内情。
丹缨便也不瞒着,坦然道:“是尉迟将军心系无艳姑娘,知道她入宫后,怕她出什么事,便去找我,因为之前无艳姑娘救了紫璃,我……心想不能坐视,因此索性一并来看看,没想到竟果真差点出了大事,对了,三哥怎么会带无艳姑娘给父皇看病的?”
李庆瑞叹道:“之前皇后娘娘也问过我,我只怕我说出那人来,娘娘跟太子都会对他不利,可对你说倒是无妨的,实话说,是薛逢拜托我如此的,我虽不愿插手,但……因也担心父皇缠绵病榻良久不见好转,恰好薛逢又说动了无艳姑娘给父皇看病,因此想一举两得,没想到竟给皇后跟太子知道,更差点儿弄巧成拙……唉,亏得无艳姑娘医术高明,才令这场转危为安,但不知此事如何善后呢,皇后跟太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丹缨便哼道:“之前我听无艳姑娘说起,父皇的病是因太子进献的金丹而起,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难道父皇就会善罢甘休?今夜父皇伤了元气才不肯发难,放心,以父皇之英明,决不至于被蒙蔽其中。”
李庆瑞复又叹了声:“夜长梦多啊,只盼一切安好才是,我可是不要再经历如方才那样的场景了,那位无艳姑娘,她竟然对父皇……真是神乎其技,匪夷所思。”
丹缨莞尔一笑,两人便转头,正好看到身后,无艳抬手抚摸尉迟镇的额头,不知低语什么,那情形看来,自是亲昵之极的。
李庆瑞忍不住道:“四弟,这位尉迟将军莫非跟无艳姑娘……”
丹缨心头一揪,却淡淡道:“尉迟将军之前跟我说,他也是承了无艳姑娘的情,且又很是欣赏她的性情,故而才知恩图报罢了。”
李庆瑞点点头,道:“我想也是的,毕竟虽然医术出众,可是容颜却……”
丹缨微皱双眉,竟不由自主地又看无艳,却见月影淡淡中,那道人影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而他的心意也是如此,很想去跟她亲近,但却又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两者相互缠斗,令人焦心。
双王在前说话,那边无艳跟尉迟镇便也跟着,一边走一边说。
从殿内出来的这一段路,无艳都在听尉迟镇的脉搏,见他的脉象只是跳的略快,并没其他异样,才略微宽心。无艳便道:“阿靖说明儿一早就叫人把我要的药送去,他已经找的差不多啦,希望有用。”
尉迟镇答应一声,道:“方才情形很是凶险,你可累么?”
无艳揉揉额头,道:“有点累,方才也把我吓坏了,若非大人跟阿靖在身边……我也撑不住,还好无事,唉,怪道师父让我去玉关,我要乖乖听师父的就好了,这里实在吓人,若再来上几回,我就要给吓死啦。”
尉迟镇见她自顾自地嘀咕着,真性情流露无遗,又见她肩头窄窄,月光下似微微颤抖,他便抬手将她肩膀环住,温声道:“别怕,小无艳其实是最能干的。”
无艳正也有些冷,被他环抱住,又听这般言语,心窝便一阵暖意,情不自禁往尉迟镇怀中蹭了蹭:“大人,你真……”
那个“好”还没叫出声来,尉迟镇便笑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无艳抬头看他:“何事?”
尉迟镇道:“你叫皇上大叔,我自然不敢再被你如此称呼了,但是你唤何太医阿靖,却比叫我更亲昵。”
无艳眨了眨眼:“我起先也说你看来年轻,那我也叫你阿镇么?”
尉迟镇揉揉她的头:“我好歹比何太医要大一些。”
无艳张口结舌:“那还叫大人吧。”
尉迟镇道:“不行,太过见外。”
无艳皱起眉头:“咦,你怎么这么难处?不能叫大人,不可叫大叔,也不能叫阿镇,那叫什么。”
尉迟镇捏捏她的鼻头:“罢了,就随你喜欢。爱叫什么便是什么。”
无艳这才笑道:“那好吧。”
尉迟镇看着她言笑晏晏,月光下眸色同漫天清辉交织,好像是什么绝世珍宝,美妙绝伦,吸引着他的眼光,尉迟镇不由地倾身往前,离无艳越来越近。
无艳呆呆地看着尉迟镇,她自是发现尉迟镇正靠近过来,但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睁大双眸看着,一直到耳畔有个清冷的声音夹杂隐忍的怒意唤道:“尉迟将军!”
无艳回头看去,却见瑞阳王李庆瑞跟东平王李丹缨并肩站着,发声的自是丹缨。
尉迟镇如梦初醒,发现自己的意图之后整个人有些发僵,却见无艳回头过来,若无其事地说:“大人,王爷叫你。”
尉迟镇见她面上没什么异样神情,才松了口气,然而看向丹缨之时,望着丹缨写满惊怒的双眸,尉迟镇知道,他的意图没有被无艳看出来,但是却一点不漏地被丹缨看了个正着。
目光相对,尉迟镇心中一阵迷惘,他发现自己的举止有些反常,可他不知这种反常是因何而起,甚至不知是对是错。
丹缨跟李庆瑞两人告别,他开口相邀尉迟镇跟无艳到王府中留宿,念在丹缨之前冒险带他入宫,尉迟镇便答应了。
是夜,两人便留在王府,然而因到王府的时候已过子时,因此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天便亮了。
无艳睁开眼之时,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亮晶晶带笑看着她的眼睛,无艳眨了眨眼,笑道:“小王爷。”
紫璃趴在床边,始终笑嘻嘻看着她的睡容,此刻见无艳醒来,便鼓起嘴道:“无艳姐姐,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无艳起身,摸摸他的头:“小紫璃,你怎么不好好睡觉,跑这里来了?”
紫璃道:“我昨晚睡得早,听闻姐姐来了,就赶紧来看看。”说着,便爬上床,很是自来熟地趴在无艳怀中。
无艳顺势将紫璃抱住,摸摸他软软地小身子,嗅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孩童的气息令人安心,无艳笑道:“小紫璃,你这样的话姐姐会舍不得你的。”
紫璃把脸在她颈间蹭蹭:“那姐姐就别走啦。我也舍不得你。”
紫璃是孩童的无邪性情,又是好不容易如此喜欢一个人,便毫无迟疑地尽情流露。无艳却也是个童心未泯毫无杂念的,跟孩童相处反而比跟些心思复杂的成年人相处更容易些,因此两人在一块儿竟格外投契,玩玩闹闹,委实难舍难分。
这天上午,丹缨跟尉迟镇便进宫去了,无艳陪着紫璃玩耍了会儿,便想起一事,紫璃见她要出门,便坚持陪伴,无艳只好答应。
紫璃欢喜连天地吩咐仆人备轿,两人同乘一轿,便往百草堂而去。
薛逢并不在无尘居,而是在花草郁郁地别院里,见两人来到,便在轮椅上向着紫璃先行行礼,道:“见过临江王。”
紫璃点头道:“免礼,今日我是陪无艳姐姐前来,薛公子不必多礼。”说罢之后,便又跟无艳正经道:“姐姐,我在这儿等你,你跟薛公子自在说话吧。”
无艳忙道:“你别出去乱走,就等在这里,我没有要避讳的话。”
紫璃听了这句,才一改脸上肃然之色,笑着扑到无艳身上,道:“那太好啦。”
薛逢见紫璃跟无艳如此亲昵,略觉意外地挑眉,心道:“尉迟镇对她格外关护似肯豁出性命,东平王也不惜深夜冒险入宫,这小小地临江王一个孩童,却也如此喜欢跟她相处……明明前一刻对着我还有王爷架子,面对她却……”
薛逢略微走神,便道:“听闻昨晚上在宫内……很是精彩,能再见到无艳姑娘,实在是令人欣喜。”
无艳不乐道:“你不用这样假惺惺地,你差点害死我,还有大人。”
薛逢微笑道:“我只要你答应帮我救人,并没说那人是谁,不管如何,都是姑娘自愿的,何况我也没料到尉迟镇竟会说动东平王一块儿入宫呢。”
无艳道:“的确是我自愿的……我也不怪你什么了,不过,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我不会再给你看病啦。”
薛逢面上笑容一僵:“嗯?”
无艳抱着紫璃,道:“皇帝我看过了,算是完成你要的条件,可是我现在不想给你看了,因为我觉得你并不在乎这些,而且你也……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所以我不会再求你了,等大人从宫里出来,我就离开京城,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薛逢捏紧轮椅扶手:“你……”
无艳道:“我来就是说这个的,现在我说完啦。”她站起身来,握住紫璃的手:“薛公子,后会无期。”
那一句“后会无期”,宛若利箭一般,劈面射来,令薛逢脸色泛白,原本的笑意荡然无存。
何靖在宫内忙了一夜,早上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直奔客栈而去,却被客栈老板告知尉迟镇跟无艳并未回来,何靖倒也聪明,急忙又转去东平王府上,谁知却又被告知说紫璃跟无艳去了薛府。
何靖深吸一口气,暗中后悔自己出宫之时没有派个人详细打听,当下马不停蹄,发疯似得又冲到薛府,却见薛逢一个人坐在花园之中出神。
何靖一路跑个不停,此刻浑身出汗,手脚发软,实在精疲力竭,便靠在门框上略做喘息。
薛逢道:“何太医,你是来找你小师姑的吗?”
何靖深吸一口气:“是,我小师姑去哪了?”
薛逢道:“何太医本不喜欢我,却因她一句话而亲自上门要替我医治,你如此尊敬她,是因什么?”
何靖道:“好笑,那是我小师姑,我自是尊她敬她。”
薛逢道:“因她医术高明?”
何靖喘了几口,略微恢复体力,便冷笑了声:“说起医术高明,我不得不说薛公子你真是个笨蛋,天底下多少人求着我小师姑看一眼,都不可得,小师姑难得看上你,你竟还不愿,你说你是不是傻子?”
薛逢道:“谁说我不是呢?我不仅傻,而且痴,对了,何太医,你上回跟东平王说‘艳色天下重’是何意?”
何靖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薛逢道:“这京城内发生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何太医可否对这句解释一二?”
何靖哼道:“没有这个必要。我小师姑既然不在这里,那我也要走了。”
何靖说着,便转身欲走,谁知薛逢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何靖脚步一停,疑心薛逢是在虚张声势,但好奇之心却促使他转过头来。
薛逢面无表情,说道:“我跟你小师姑之间的关系,要比你想得更亲密些。无艳早跟我坦白了,她的脸原本不是现在这样,是镜玄真人亲自做得手脚,以便行走江湖。”
何靖简直不敢相信:“小师姑居然跟你说了这个?这、这……为什么!”
薛逢微笑道:“这自然是因为她喜欢我。”
何靖露出吃错了东西的表情:“喜欢你?这不可能!”
薛逢道:“何太医,我听说,皇上的病是因为太子进献的金丹所致,而金丹的配制方子,却是出自慈航殿,何太医你想不想知道,太子为何知道慈航殿的方子?”
何靖越发如见鬼怪:“你、你……”
薛逢了然,微笑道:“我说过,京城内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但是,慈航殿的事,我就很少有知道的了,因为没有人跟我说过,不知何太医愿不愿意跟我说一说你所知道的?若你肯的话,投桃报李,我便告诉你太子为何有金丹之方。”
何靖几乎反应不过来,拼命镇定下来,便道:“你……想知道什么?”
薛逢道:“有关无艳丫头的事,越详细越好。”
何靖叫道:“哦,原来是想打探我小师姑的底细,我对小师姑忠心耿耿,你休想啦!”
何靖极有骨气说罢,转身便要离开,耳畔却听薛逢道:“何太医出身慈航殿,金丹的方是慈航殿所出,何太医一直没看出皇上病根在哪,若非昨夜无艳姑娘出现在皇宫,何太医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吧,好,就算你不愿‘出卖’无艳,那么,若是何太医手中有‘续命线’的消息传出去……”
何靖听到“续命线”三字,跳脚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跟小师姑要了这个!”
薛逢的脸上却只露出那种可恨的笑意,淡淡道:“听闻镜玄真人的大弟子、也就是何太医的师父素有‘明见渊微’之称……真真是个极注重门规一丝不苟的人呢,若是知道他的弟子哄骗他钟爱的小师妹……”
何靖怒火冲天,听了这几句,却又哭丧起脸来:“你太卑鄙了。”
薛逢笑道:“虽然卑鄙,却很有效,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