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艳猜到了一半,却万没想到丹缨的心意竟变幻莫测,说的话假中带真,令人防不胜防,见韩日惨状,整个人吃惊非浅,尉迟镇站在旁边,虽早就料到一二,见状还是微锁双眉。
僧房之外,云门寺的主持等人听闻消息,急忙赶来,刚到门口,就见僧房内地上卧着一人,正在惨叫着滚动,地面血迹斑斑,起初以为那人是受了什么伤,细看才发觉,是肌肤裂开渗出的血,就好像被用了凌迟之刑。
那主持一看,当即大念阿弥陀佛,欲进门求情,却给门口侍卫拦下。
韩日身边不远,沈玉鸣亲眼所见此情此景,魂飞魄散,实在不忍,跪地求道:“殿下,不如还是赐他痛快一死。”
丹缨深恨,分毫不为所动:“若是紫璃中蛊而无人察觉,那谁来怜惜紫璃所受之苦?”
韩日惨叫的声音都沙哑了,听了沈玉鸣的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说道:“沈兄,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给我个痛快……”
沈玉鸣泣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殿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尉迟镇皱了皱眉,挪步挡住无艳身前:“无艳姑娘,我们先离开此处吧?”
无艳正忍无可忍,被尉迟镇一挡,便摇头道:“不要,大人……这个人就算是个坏人,可、可也别这么折磨他……”
尉迟镇早知道无艳会于心不忍,然而丹缨又不是个能听别人左右的,何况韩日先下手毒杀紫璃,如今也是他罪有应得罢了,虽说丹缨的手段残忍了点儿,但也未尝不是一报还一报。
何况丹缨是王爷之尊,他所决定了的,又岂容旁人置喙?
无艳见尉迟镇不答应,便从他身前跳开,已经冲着丹缨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坏人,就直接杀了他就是了,何必这样?”
丹缨见她终于对自个儿说话了,却淡笑道:“本王处置犯人而已,有何不可?他害紫璃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一个四岁孩童也会遭受如此的痛苦?他可有半点不忍?”
无艳回头看一眼紫璃,握了握拳,道:“他现在已经受了惩罚,你也可以适可而止了。”
丹缨道:“以下犯上,背叛故主,谋害皇族,他的罪上诛九族……如今如此,已经是便宜了他。”
韩日听到这句,哀嚎了声:“殿下,求你杀了我……你答应我的……”
丹缨皱眉,一脸嫌恶:“本王答应给你个痛快,但‘望清明’要痛足三天三夜才会叫人断气,那本王就明日再杀你,也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韩日跟随他良久,自知道他的脾性,当下不去求他,却向着无艳泣血道:“姑娘,求你救我!求你让殿下痛快杀了我!”他浑身酸软,说话也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不休,但偏偏无法昏厥也无法自行寻死,只能清晰地感知这种非人剧痛。
无艳胸口起伏不定,上前一步,却给侍卫拦下。
尉迟镇见状便快步过来,生怕她吃亏。仓皇间,无艳跟他清明双眸一对,终于又看向丹缨,孤注一掷叫道:“你如果还想我照看紫璃,就不要再折磨他啦!”
这话一出,丹缨才抬了眸子,静静道:“当真?你……愿意照看紫璃了?”
无艳跺脚道:“当真!”
丹缨才淡声道:“既然无艳姑娘求情,那么,本王就赏这畜生一个痛快。”
尉迟镇心中一叹。
丹缨含笑说完,便看向沈玉鸣,沈玉鸣心头震动,对上韩日染血的眼睛,把心一横:“韩兄……对不住了。”到底同僚一场,虽然不忍,可也知道多拖延一刻,韩日就多受一刻的苦楚折磨,沈玉鸣拔剑,剑光一闪,刺入韩日胸口。
韩日身子一震,缓缓出了口气,闭了双眸。
无艳正呆呆看着,却被尉迟镇往胸前一抱,单手捂住她的双眼。
经过此事,无艳有些无精打采,幸好紫璃在中午刚过的时候醒了,醒来后,便偶尔叫痛叫饿,无艳早叮嘱,让他只先些稀粥,不让多吃东西。
丹缨牢记,竟无视紫璃嚷饿,只劝:“等身子好了再吃好的。”紫璃虽是孩子,却很懂事,当下便不再叫嚷。
无艳在旁边看着丹缨十分细致耐心地哄着紫璃,又问长问短,竟不像是哥哥,反像是个当娘的,跟之前冷若冰霜、动辄要杀要打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无艳坐在门槛上,目光从丹缨紫璃身上移开,捧腮看着庭中腊梅,轻轻叹了口气。
丹缨哄好了紫璃,便起身走到门口,无艳见他过来,就拍拍裙子站起身:“小王爷,你弟弟没事了,那我也该走了。”
丹缨惊道:“什么?你要走?不是说要留下来照料紫璃的么?”
无艳见他目光之中重又透出几分急怒之色,便哼道:“紫璃已经转危为安,不必我照料了,再说你有太医随身。只要静养两天,给他按时吃我留的药,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丹缨摇头,情急之下按住无艳的手:“无艳姑娘……”
无艳忙把手抽出来,警惕地看丹缨:“你想干什么?”
丹缨看着她的脸,眉头微蹙,道:“我没有恶意,只不过,之前本王跟无艳姑娘已经约好,你得留下来照顾紫璃。”
无艳道:“你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该说的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而且我还有事,跟你们又不同路……”
丹缨苦苦道:“本王不想听这些,你是医者,该明白病来如山倒的道理,谁知道紫璃是否还会出现别的状况,你若一走了之,到时候本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该如何是好?你既然答应本王,就该善始善终,莫非慈航殿的弟子,喜欢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么?”
无艳皱眉:“你别胡说,照你的意思,莫非我要跟着你们一辈子不成?”
丹缨一怔,却道:“自然不是,只要一路上紫璃平安无事,到达长安之后,你要去哪里,本王都不会拦阻。”
无艳嚷道:“这怎么行,说了我要去玉关,跟你不同路,耽搁了我的事怎么办?”
沈玉鸣在旁听了,便低声道:“其实只是绕了一段路而已,并不算是南辕北辙。”
丹缨忙也道:“不错!只是绕了一小段路而已,只要你答应本王,到了长安,本王命人快马加鞭送你去玉关,如何?”
无艳嗤之以鼻:“谁稀罕!而且你的脾气如此之坏,若是路上有个差池,或者一言不合,我得罪了你……我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丹缨啼笑皆非:“本王……不会的,之前不知道无艳姑娘的身份,又兼紫璃病重,急怒攻心才多有冒犯,以后,必定恭敬相待。”
无艳嘀咕:“我才不信呢。”
丹缨好不容易捉到救命之人,哪里舍得放手?当下举手向着无艳行了个礼,竟道:“无艳姑娘,尉迟将军说你仁心仁术,就算是本王求你啦。”
无艳歪头看他:“那尉迟大人也说了,世人多是忘恩负义之辈,你难道没听见?”
丹缨语塞,然而听着“尉迟大人”四字,望着她戒备的小脸,顿时又计上心来:“无艳姑娘,尉迟将军也是要一块儿回京的,若是有他一路同行,你是不是就放心多了?本王瞧你们感情甚好,好不容易重逢再就此分别,是否有些可惜?不如随本王一起回京,一路还能照料紫璃保证万无一失,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
无艳眨了眨眼,懵懵懂懂道:“感情甚好?”
丹缨见她似有心动之意,忙道:“无艳姑娘,尉迟将军为了你才特意来到这云门寺,这份情谊可是难得的。”
无艳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特意来的?他说是正巧经过这里罢了。”
丹缨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光,笑道:“尉迟将军要赶紧回京复命,怎会无缘无故拐到这寺里来?自是惦记姑娘你……才宁肯耽误行程也要来保护姑娘安危……”
自紫璃安定下来,丹缨就命人调查尉迟镇跟无艳之事,自然从寺僧口中得知尉迟镇曾打听无艳。丹缨又看到尉迟镇对她多有维护,自然便猜到一二。
无艳眨着眼睛,有些发呆,此刻廊下走来一人,身材挺拔魁伟,英伟俊朗,正是尉迟镇,见两人站在廊下,尉迟镇便先向丹缨见礼,又问无艳道:“可给小殿下看过了?如何?你何时要启程?”
无艳定定看他,神色有些不自在:“我……”
丹缨抢先一步,道:“尉迟将军,无艳姑娘要跟我们先回京。”
尉迟镇意外地看向无艳:“是么?”
无艳张了张口,竟目光闪闪地低下头去,抬手把玩腰侧背包上的絩带。
丹缨从旁见状,便知此事可成,嘴角微微挑出一抹浅笑。
次日,无艳依旧起了个大早,先来看望紫璃。天还没亮,她怕紫璃仍睡着,便特意放轻脚步。
到了床边,见紫璃闭着双眸,果真正睡得恬静般,只是小脸的脸色已经不复昨日一般苍白骇人。
无艳看无碍,才探手替他把脉,手刚握住紫璃的手腕,紫璃便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向她,便唤道:“无艳姐姐。”
无艳一怔:“啊……你醒了?”
紫璃道:“嗯,无艳姐姐,你也起的好早。”
无艳见紫璃乖巧驯顺,如此静静躺着,更如瓷娃娃一般十分可爱,便抬手爱惜地摸摸他的头。
虽然无艳医术高明,晚上特意给紫璃喂了镇痛的药,但毕竟是肚子上开了道口子,要说丝毫痛都感觉不到却是不可能的。然而紫璃很是坚强,一夜竟不曾叫嚷,只不过因为痛楚折磨而睡得断断续续罢了。
此刻外头天还未亮,他便早就醒了,见无艳来照看自己,却很是欣喜,闭着眼睛任凭无艳摸头,便道:“无艳姐姐,天要亮了吗?”
无便点头:“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大天亮了,你觉得怎么样?”
紫璃眨了眨眼,道:“好多了,肚子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多谢姐姐。”
无艳见他果真懂事又乖觉,比那动辄炸毛的丹缨要好上许多,便越发喜欢他,轻轻笑道:“我知道伤口还是会有些疼的,你忍一忍,再过半日,就不会再疼了,但以后会有些痒。”
紫璃道:“我不怕疼……为什么又会有些痒?”
无艳道:“那是伤口在愈合,你记得,再痒也不能去挠去碰哦。”
紫璃乖乖点头:“我知道啦,谢谢无艳姐姐。”
无艳摸摸他软嫩的小脸:“不用谢,只要你快快好起来就行啦。”
丹缨站在卧房门口,听着里头一问一答,无艳的声里透着一股温柔之意,紫璃的声音虽微弱,却隐隐透着欢喜,显然是要好起来的迹象,丹缨摸摸胸口,倍觉欣喜。
侍卫准备了一顶软轿,丹缨小心抱了紫璃,将他放在轿子上,又细细盖了轻薄的羊毛毯子防着风吹,这样兀自不放心,俯身在轿子旁边问紫璃可有不适。
无艳跟尉迟镇一块儿从寺内走出来,尉迟镇手中提着无艳的食盒,无艳斜背着包,背着雨伞,却是两手空空。
青山新雨,清晨气氛十分宜人,无艳张手伸了个懒腰,打量着周遭,道:“看样子待会儿会出太阳。”
尉迟镇看着她,笑而不言,那边紫璃听见了,便歪头过来,唤道:“无艳姐姐!”
他有伤在身,自然声音微弱,无艳却听见了,当下迈步过来,望着斜躺在软轿上的紫璃,笑道:“小紫璃,你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好了许多,本来你这伤得多养几天才好,这样仓促赶路你能撑得住么?”无艳说着,便瞥了丹缨一眼:“是不是王爷的主意?”
丹缨还未回答,紫璃道:“不是哥哥,是我想早点回长安,而且我也知道无艳姐姐跟尉迟将军都有事在身,不能为了我再耽搁下去。”
无艳惊奇看他,丹缨道:“之前我劝你留下的时候,给他听见了。”
无艳嘴儿一嘟,尉迟镇走了过来,道:“既然是小殿下的意思,倒也好,此地毕竟是山上,就算有无艳姑娘在,却少一些须用的药物,且这软轿看似稳妥……应该无碍吧?”
最后一句,却是看向无艳,无艳听尉迟镇问,才道:“只要动作轻些,别扯了伤处就好。”
尉迟镇笑道:“这句话着实叫人放心不少。”
无艳望着他笑意暖暖,便忍不住也抿嘴一笑。
一行人就此离开云门寺,往山下而去,下山的道路有些陡峭难走,但幸好抬轿的都是好手,且紫璃年纪小身子轻,因此小心缓慢行来,一路竟无惊无险。
丹缨走在紫璃身旁,不时看他的脸,若看他脸色不对,便会叫停轿子,又唤无艳,委实紧张的很。
无艳跟尉迟镇起初跟在轿子后,被丹缨几番呼唤,不知不觉就走到轿子前去了,无艳走着,看路边的桃花绽放,被雨洗过,娇艳欲滴,便抬手指给尉迟镇看。
尉迟镇见她喜欢,便纵身跳过去,折了一枝回来,递给无艳,无艳很是高兴,擎在手中,跟尉迟镇边走边说。
丹缨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心道:“尉迟镇这人,倒是会装,明明也不喜欢这丑女,却跟她如此亲热,还很会讨她欢心,莫非因为她是慈航殿的人,故而有心笼络么?哼……”
终于下了山,又行了一阵,便看到路边有个茶摊,无艳正有些累,便跑过去,拉了一张长凳坐了,把桃花放在桌上,捧着腮笑嘻嘻看后面的尉迟镇跟丹缨众人。
尉迟镇负手过来,笑道:“渴了么?”
无艳道:“倒是不渴,有些累了,尉迟大人你不累么?”
尉迟镇笑道:“方才看你走得那么快,还以为你不累呢,因此我自然也不好意思说累。”
无艳捂着嘴,嘻嘻哈哈笑起来。
尉迟镇目光在茶摊上扫过,却见靠内已经有两个客人模样的正在喝茶,尉迟镇扫过那两人身形,慢慢把食盒放在桌上,却并不落座,只是回头看丹缨一行,正好软轿落地,丹缨正要去抱紫璃,却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声。
丹缨不以为意,抱起紫璃,便走进茶摊,侍卫们护卫身侧,或站或坐。
此刻尉迟镇转身眺望,却见数里开外,飞驰来四五匹马,不多时已经也到了茶摊之前,马上的人并不下马,反而看向茶摊内,似在找寻什么。
丹缨的侍卫见状,便警惕起来,纷纷起立。
丹缨皱眉:“这些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马上骑士打量茶摊内众人,目光转来转去,终于落在无艳身上。
无艳却并没留心周遭,正在忙着搬弄食盒里的吃食,嘴里嘟囔道:“好饿,我要吃芝麻糕,桂花糕,千层饼……”
无艳如数家珍地摆弄吃食,对面紫璃依偎丹缨怀中,听到这么多好吃的,忍不住便咂了咂嘴。
丹缨发觉,当下转开注意力,对无艳道:“紫璃如今能吃这些了么?”
无艳一呆,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还有紫璃这个病号一般,想了会儿,终于把其中一包往前推了推,道:“可以吃点山药茯苓糕,但是也不要多吃。”
丹缨听了,忙把那包糕点给紫璃抢过去,这两天紫璃只是喝粥,让丹缨十分心疼,此刻见无艳开了金口,当下便忙不迭把点心拿去,早忘了当初在青州城内曾呵斥紫璃,不许他跟无艳讨吃的。
一个侍卫倒了水,丹缨洗了手,掏帕子擦干了水,才打开点心,取了一片喂给紫璃。
这会儿,那马上的来人终于吼道:“你这小姑娘,可是大夫?”
紫璃吓了一跳,差点呛到,一时轻轻咳嗽起来,不免牵动伤口,当下满脸痛色。
丹缨大怒,扭头道:“谁敢在这里大吵!”
无艳见状,也顾不上吃东西,急忙起身查看紫璃的伤,小心解开衣裳,掀起纱布,瞧见伤口并未绽裂才放心,然而伤口不能暴露在这等野外地方,无艳忙又快手快脚替紫璃包扎妥当,又轻抚紫璃胸口。
马上来客之中,有一人看到紫璃肚子上似有一道伤痕,顿时叫道:“那小家伙身上有伤!”
丹缨听他们仍然大声叫嚷,且语气很是无礼,登时怒极。
马上领头的大汉却满脸喜色,翻身下马,嚷道:“小姑娘真是大夫么?好极好极,快跟我们走一趟!”
沈玉鸣见丹缨脸上透出愠怒之色,当下冷冷一哼,两个侍卫上前,喝道:“东平王爷在此,什么人敢聒噪,滚开!”
领头大汉皱眉,目光在尉迟镇跟丹缨之间逡巡,最终落在丹缨身上,半信半疑道:“东平王爷?堂堂王爷怎会在此?”
沈玉鸣见他不信,便道:“王爷奉命回京,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大汉身边的其他人不由面露畏惧神情,领头大汉却叫道:“管你是不是王爷,这小姑娘若是能救命的大夫,就得跟我们走!”
丹缨气急,正欲开口,无艳站起身:“你们是土匪么?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方才因为你大声吵嚷,差点害了我的病人,不要在这里捣乱,快快走开!”
大汉道:“小姑娘,若你真的不跟我们走,那我们可要动手抢人啦。”
无艳睁圆双眼:“你们还真是土匪?我更不能去了。”
大汉道:“当然不是,实不相瞒,我们是船帮的,我们大头领被怪鱼咬断了腿,听人指点才赶路来这儿,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无艳很不以为然,尉迟镇却道:“既然是船帮的,距离此地最近的大清河总也有五六十里,你们怎会知道有大夫会从此地过?”
大汉道:“不错,我们正是从清河过来的,头领的伤,看过几十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幸好得到一位高人指点……才寻了来。”
无艳便看尉迟镇,尉迟镇道:“可是个身形高挑的中年文士?”
大汉不解:“不错,你怎么知道?”
丹缨已经不耐烦,道:“聒噪的很,沈玉鸣,打发他们走!”
这些船帮之人看似凶悍,实则不通武功,被侍卫们三拳两脚打的跪了一地,那领头的大汉见势不妙,便求道:“小姑娘,求你发发慈悲,我们船帮一百多号人,都靠着大哥主事,他若不好,我们必然四分五裂,无处安身了。”
丹缨听了,暗恨,他好不容易求了无艳一路跟随照料紫璃,却不料又杀出这帮程咬金来,自然不能许他们坏了事,当下喝道:“赶他们走!”
侍卫们拳打脚踢,将这帮人赶的四散,但他们很是执着,竟仍盘桓周围,一个个或站或坐,或皱眉或流泪,就是不肯离开。
尉迟镇见无艳面有不忍之色,然而丹缨却一脸杀气,他便问道:“殿下,今日若是走到天黑,就是顺县,可要在那里投宿?”
丹缨道:“自然了。”
尉迟镇一笑,在无艳耳旁低低说了几句。
无艳惊诧看他,顷刻便点头。尉迟镇抬手在她肩头一拍,起身走到船帮领头汉子身旁,道:“你们若是带大夫回去,也要半天时间,何况大夫此刻也有病人,走不开。我如今出个主意,你们急急回去,然后带了病人赶到顺县,若是在明日我们离开之前到达,大夫给你们看一看是无妨的。”
大汉听了,双眼发亮,翻身跪地道:“多谢大人开恩,不知您高姓大名,若是能救了我们大哥,船帮上下百多口人都对您感恩戴德。”
尉迟镇道:“不必这样,能救了人固然是好,救不了却是命了……不要耽搁,快些回去吧。”
尉迟镇跟那大汉说话之间,丹缨便问无艳:“他跟你说什么了?”
无艳无心隐瞒:“大人说让他们带病人到顺县,让我给看一看。”
丹缨闻言便皱眉:“何必多管这些闲事。”
无艳叹了口气:“看他们也怪可怜的。”
此刻那些船帮的汉子们翻身上马,却留下一人仍在,大概是怕回来时候找不到人……丹缨很是不悦,面色冷冷,看着尉迟镇回来,便冷声嘲讽道:“将军真是宅心仁厚。”
尉迟镇看看他,又看向无艳,冲她一眨眼,无艳会意,便偷偷笑笑。
说话间,内侧的那两个茶客丢了钱在桌上,双双起身离开。
那送茶的小二收了茶钱,喃喃自语道:“难道是要进山么?一大早就跑来喝茶……却也不像……”
尉迟镇目送那两人离开,忽然问道:“殿下可认得方才离开那两人么?”
丹缨一愣,回头也看一眼,道:“不认得,怎么?”
尉迟镇摇摇头:“没什么。”
是夜,果真抵达顺县,便在客栈歇了。无艳稍作洗漱,摊开手脚躺在床上,正略有困意,便听到敲门声音。
无艳扭头道:“谁?”
门口有人道:“是我……”
无艳听了这声音,顿时跳起来,跑到门口,开门就见尉迟镇正站在门外,无艳忙把他迎进来:“尉迟大人,你怎么来了?”
尉迟镇道:“我有两句话要跟无艳姑娘说……可有空么?”
尉迟镇走到桌边,正欲落座,却见桌上的食盒旁边,正放着他折给无艳的那支桃花。
无艳问道:“什么事?”
尉迟镇若有所思地抬眸,才又微笑道:“我是想来跟你说……明儿,我就要先走一步了。”
无艳怔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镇道:“殿下身边自有侍卫,不必我跟着,何况我回京的期限将至,无法耽误,因此只能先行一步了。”
无艳道:“是、是吗?”望着尉迟镇,意外之余,心头空空,生出一股不舍之意。
尉迟镇温声道:“这一路上,你只需要跟着殿下……只要小殿下无碍,殿下就不会对你如何,因此应该不会有事的。”
无艳身不由己道:“既然是这样,那我知道啦。”
尉迟镇本还有些话要叮嘱,目光扫过那支桃花,便只一笑,道:“那我不打扰姑娘歇息了。”他说完之后,便起身欲走。
无艳看着他走向门口,忽地叫道:“尉迟大人!”
尉迟镇停步,回身,目光温和如初:“何事?”
无艳呆呆问道:“尉迟大人,小王爷说你是特意去寺里找我的……是、是不是真的?”
尉迟镇一怔,而后仍笑了笑,道:“哦,是这件事……其实……”他胸中迟疑片刻,终于道,“其实是因为,我跟云门寺的主持大师是旧时相识,因此……想过路的时候去探望一番,如此而已。”
一阵风自他身后吹来,掀动他的衣袖,桌上的烛光也随之一晃。使得整间屋子的光芒都暗了暗,连同她脸上的神情。尉迟镇望着面前那双清透眸子,道:“无艳姑娘……好好歇息……”说罢之后,终于转身迈步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