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处的珠帘忽然一阵碎响,淳于莫坐起身:“三姐?”
“小四妹,”淳于蕴脸上漾起微笑,走到床边侧身坐下,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头,“你这是在跟谁呕气呢?”
“没有呀。”淳于莫摇头。
“难不成,是前日湖中那位公子?”
“什么公子不公子?”淳于蕴撇撇唇,“三姐,你别胡乱猜测了。”
“好,三姐不乱猜。”淳于蕴索性脱掉鞋子,也钻进被窝,在淳于莫身边躺下,勾了一缕她的头发丝,挽在手上,慢慢地绞弄着,“莫莫,你要是有心事,可以告诉三姐,三姐一定会替你排解。”
来自姐姐的温情,到底让淳于莫心有所感,眸底微微泛红,她托腮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姐,你,你可有……很想很想一个人?”
“很想?很想一个人?”淳于蕴肚中暗笑,脸上却装得正经八百,“这个么,三姐还真没尝过。”
“哦。”淳于莫再次沉默——她的心事,本来就无人可解。
“小四妹这是,”淳于蕴坐起身来,掰过她的脸颊,深深看进她眼底,“看上谁家儿郎了?”
“……”
“你怎么不说?”
淳于莫只能摇头——她能说吗?他,他是——
如果家里的人知道自己……唉,这本来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她只能自己揣在心里。
“那,三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嫁一个怎样的人家呢?”
“嫁?”淳于蕴低头,捻了捻衣角,“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那你就没有想过,倘若那男人不喜欢你,或者,他三妻四妾负心薄幸……”
“那也只是我的命,是我的命不好……”
淳于莫高高地撅起嘴——命吗?
似乎从小到大,身边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安于所谓的“命”,依靠着自己的男人,或好或歹地活着,她也要这样吗?等待父亲或者母亲,给自己安排一桩婚事,来了此一生吗?
“不!”
淳于莫呼地站起身来,大喊一声。
“四妹?”淳于蕴瞪大双眼,奇怪地看着她——很多时候,她真不能理解自己这个妹妹,满脑袋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淳于莫却已经跳下床,穿上木屐飞快地跑了出去。
正在院子里负责打扫的仆人们纷纷停住手上的动作,吃惊地看着他们的四小姐头发散乱地冲了出去。
淳于莫脚步飞快地跑着,穿过长长的街道,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空无人迹的郊外,最后在小溪边停了下来。
心里那种压抑的,苦恼的感觉,还是无法消散,她不由弯下腰,拾起一块块石头,用力朝远处扔去,石头落进河水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嗳!”
后背上忽然被人拍了一记,淳于莫蓦地住手,转头看向身后的男子,眼里掠过丝恍惚。
“小丫头,不记得我了?”
“是你——?”淳于莫双瞳微闪。
“对啊,是我。”
“你,你,你还在京城?”
“是啊。”男子眨眨眼,“瞧你这模样,似乎并不开心见到我?”
“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淳于莫转头,看向河对岸郁郁葱葱的树林,“我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丫头。”男子撇撇嘴,“你这样说话,我可是很伤心呢。”
“是吗?”淳于莫把鬓边的头发往耳后拢了拢,走到旁边的大石头坐下,脱去鞋子,将双腿伸进阳光里。
展千烨眯眯眼,心里忽然泛起几许异样。
她和那些惺惺作态的所谓闺秀,可真是大大不同呢。
“丫头,你不开心吗?”
淳于莫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她并不想理他,只是这个男人,看上去确实不太讨厌。
“你叫什么?”
“丫头,这样说话很不礼貌,没人教过你吗?”
“哼!”
“不过丫头,在我面前不必伪装,我是展千烨。”
“哦。”淳于莫再次转开脸,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倘若身旁没有这么个碍眼的家伙,她真很想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晒晒阳光,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爱死这个幽静的地方,可比家里强多了,父亲母亲哥哥姐姐虽然都很好,可是她……
“嘀嘀嘀嘀,嘀嘀嘀……”一阵清脆的哨声响起,淳于莫转头,却见展千烨把一片树叶儿噙在唇中,吹奏出欢快的声音。
真好听。
男人看着她,微微地笑。
淳于莫的眼神不禁恍惚了一下,转而清明。
“展千烨!”半空中忽然响起声冷喝,“原来你在这里!”
哨声戛然而止,展千烨错身挡在淳于莫跟前,低声吩咐道:“不要怕。”
淳于莫好笑地勾勾唇角——她害怕了吗?
转眼间,三道人影已然落在草坪上:“展千烨,识相的话,快把东西交出来,免得动手。”
这会儿,展千烨脸上的笑消失了,瞳色变得黑沉而冷冽:“东西是在我这里,有本事的话,就来拿好了!”
三人一声清咤,各个亮出兵器,朝展千烨围过来,展千烨一旋身,揽住淳于莫的腰,带着她飞上天空。
“哪里走!”三名男子紧追不舍。
不过展千烨的功夫,实在高他们太多,没一会儿便把他们远远地甩掉了。
……
“丫头,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我是坏人,会把你拐带去卖掉?”
“你会吗?”
展千烨不由呛了一口凉茶,他行走江湖多年,走南闯北,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略一思忖,他脸上漾起几丝坏笑,凑到她眼前,本是想吓吓她,可是当他对上那双黑莹莹的双瞳时,一颗心却忽然怦怦乱跳起来。
四眸相对的刹那,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寂下来,只有阵阵江风,自耳畔吹过。
展千烨蓦地转开头去,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再次低头,慢慢喝着茶。
“两位。”艄公走过来,“两位打算往哪儿去?”
“船家,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船家仔细想了想,“往下三十余里地,有个鬼门涧,两位可想去瞧瞧?”
“鬼门涧?”展千烨一下子坐直身体,“这个名字可不太好,为什么叫鬼门涧呢?”
“只因那地方风景虽妙,但水流湍急,使船的艄公稍有不慎,便会船毁人亡,是以叫作‘鬼门涧’。”
“哦,”展千烨又喝了口茶,然后朝淳于莫挤挤眼,“丫头,想去看看吗?”
“不许叫我丫头。”淳于莫双手一叉腰,娥眉微微挑起。
“好好好,”展千烨作势一抱拳,“那,请问姑娘芳名?”
“淳于莫。”淳于莫硬梆梆地道。
“淳于……”展千烨略一思索,瞳色忽然深了,不过他很快恢复原样,“那么,淳于姑娘,可愿去那鬼门涧瞅瞅?”
淳于莫眼里闪过丝犹豫,她从小受母亲教导,严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条规,可是,展千烨唇边那一丝淡淡的谑笑,却刺激了她的神经:“去就去呗。”
展千烨的唇角再次勾起,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宝贝丫头。
“艄公,没听到吗?开船吧。”展千烨仰躺进椅中,从容自若地吩咐道。
“可是公子,去那个地方——”
“嗯?”展千烨眯眯眼,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多说,只是从怀中掏出个口袋,往小木桌上轻轻一搁,艄公心下了然,打一声唿哨,便摇橹急速朝下游而去。
最初一段水路,十分地平静,偶尔有白鹭从头顶飞过,洒下串清鸣。
“小心了!”随着艄公一声沉呼,船儿变得颠簸起伏起来,在水流中不停地旋着圈。
淳于莫站起身来,扑到舱门边,一把扣住木框。
展千烨心中又是一阵诧异,他原本还以为,她会扑到他怀中,撒娇求救呢。
这点浪流,对他而言却什么都不算,他仍旧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很有闲情逸致地观赏着两岸的风景。
江面渐渐变得狭窄,船身也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淳于莫的脸色开始变了,额上沁出颗颗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