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脚走后，柳随风便开始安排家将的住处，好在金风楼足够的大，几乎占了凤凰集整个东边一方，二十来号人算不得什么，那栋三层高的楼只是主楼，平日用来吃饭和娱乐的地方，围绕着主楼的南北两面，足有上百间客房，在东面，则是大小不一的单独院落，专供人数较多的商队或者喜爱清静的富人居住。
人倒还好说，随便怎么住都成，就是那两辆大车上的土龙比较麻烦，不好安置，万一半夜里惊了，跑出来祸害了人不说，以土龙的厚皮蛮力，恐怕连房子都要给拆了。
柳随风估摸着在这地方，光是赔偿损失，就能要了自己老命。为了避免自己成为那六十斤五石散的“运输大队长”，柳随风干脆一咬牙，包下了一个小院，让苗犇把车赶到院子里。
金风楼常年接待的都是有钱的主，院子虽然号称“小院”，但足足比得上一般大户人家的花园了，柳随风干脆又让人把战马全部牵进了院子里，吩咐小二每日多送上等精料。
这下可好，苗犇出门不到半月，又重操老本行，担起了柳家管牲口的角色。
金风楼安排了个小厮，把柳随风一行人送到院子里。金风楼的小厮，大半是快活林的普通荒民家的孩子，长大后机灵的，就在各处打杂，眼前这小厮分明就是经过调教的，一眼便看出这群人中，待安顿好了之后，小厮从怀中取了一本账本，笑嘻嘻的递给柳随风，道：“客官爷，您第一次来，咱的规矩，先结十日房钱，十日后再另算，您看是不是给小的行个方便？”
“小孩子不错，看来快活林确实有几分做买卖的本事。”柳随风暗自点点头，这小厮说起话来，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即给了别人面子，不显得盛气凌人，却也不让人觉得低贱，非但没有丝毫离原上的匪气，颇有几分后世真正的上流社会中贵族侍应的模样。
柳随风二话没说，先打赏了一小锭银子，然后接过账本准备付账。他此次来离原，大钱没带，带百十贯的零用还是有的，估摸着怎么着也足够房钱了。
但一打开账本，才看了两行，他脸就绿了。
这他娘的抢人呢！小爷就是带这帮子吃货，去江陵城里最豪华的青楼，一人叫上仨花枝招展的红牌姑娘，连带开上一桌大席面，一日也花不掉这许多钱吧。
虽然对快活林的高物价有所心里准备，柳随风还是被自己的口水生生的噎了一下，他假装镇定，一手摸着没有长胡子的下巴，一脸正经，缓缓说道：“嗯，不错，倒是个上档次的所在，只是你这价钱，含了哪些事项啊？你们这金风楼，又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啊。”
依着他想，这么贵的钱，不说夜里送几个小妞来跳个舞，喝个酒什么的，最次也是洗浴桑拿吃饭看演出一条龙才行。
别的他不敢说，若论吃饭，他对自己手下这帮人还有几分信心，多少能吃回点本。
小厮依旧笑眯眯的样子，热情的解释道：“客官爷，小店虽地处偏僻荒原，但也经营多年，自信只要是客官爷要的，小店大半能勉强凑出一些，因此，这个事项太多，价钱也不好定，不便一一在账册上写明。这册子上嘛，单单是诸位的房钱。”
小厮只当没看见柳随风越来越差的脸色，继续说道：“客官爷若是要甚特别的吃喝玩耍，叫我就好，小的来安排准备，楼中一层也有吃喝，这些银钱是可记账的，十日后一起结算。”
小厮把“特别”两个字咬的特别的重，一脸诡异笑容，看摸样就知道，这些特别项目，必然是富商们喜闻乐见的，他从其中，说不定也能得些特别的好处。
但柳随风此时哪有心思想这些，直接把账册一丢，干脆露出了辣相，大咧咧的一摊手，瞪大眼睛，盯着小厮，道：“这不好办，只带了货物，一时没带这些现钱，你明日再来如何？”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反正人已经住进来的，再要出去，那是万万不能，快活林看似平安，但也是离原一处，想来打上一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小厮一愣，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也不生气，还是客客气气道：“无妨，客官爷第一次来没带现钱也是正常，那小的就不打扰了。”
说罢，小厮行了个礼，一转身就出了院子，回前楼去了。
这时麦铁柱栓好了马凑过来，点点头，对柳随风道：“这小厮倒是大气的狠，也不怕我们不给钱。”
柳随风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个憨货，少爷我是那白吃白拿的人嘛。”
麦铁柱有些委屈，不屑的瘪了瘪嘴，心道少爷你刚才那眼神谁看不出来，那小厮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你还不把人家楼拆了。
“行了，你在这看家，老苗你过来。”
柳随风一招手，苗犇一溜小跑到了跟前。
“听好了，谁来要钱都不给，遇到不识相的就放土龙，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柳随风说完，从车上提了一袋子五石散，大步就朝外走。
望着柳随风的背影，苗犇咂咂嘴，问麦铁柱：“老麦啊，你说少爷不会真想赖账吧，怪丢人的。”
“放屁，咱家爷你还不知道，吃软不吃硬，那小厮刚才若是玩横的也就罢了，少爷就是拆了他店也不会给一文钱，似这般好言好语，少爷反而不会为难他。”
……
柳随风提着五石散，出了东面的几件院落，来到了金凤楼一层大厅，厅里果然如小厮所说，酒食一应俱全，虽然不到饭点，也已经有零星的七八桌人在小酌。
他招手换来一个跑堂的，问清了路，便出了金风楼，来到凤凰集大街上。
金风楼虽说是处销金窟，毕竟胜在清静，能住在里面的，都是一方大豪，地方也足够大，但一出金风楼大门，顿时一股人浪扑面而来，入眼处，到处都是人流，夹杂着买卖的讨价还价声。
凤凰集对外来人收费极高，但对快活林本地的荒民似乎并没有什么限制，柳随风走在路上，两侧路边一个挨一个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贩，有推个独轮车，车上全是货物的，也有支起个木桌，打面小旗的，有的甚至连个三轮推车都没有，只用块大布，包着些土产，找个空处往地上一摊，就算开张了。
一路上随意看了几家，有卖新鲜果子的，有自家酿造的土酒，也有干脆就是地里的粗粮，还有各种手艺人做的带着离原特有特色的小玩意，各类物件，不一而足。
而一问价钱，则是符合了快活林一贯的风格，贵。和他在江陵东市见到的同样东西，高出个三五倍价钱都算平常。
说来也是，地摊上的任何一件货物，如果从中原各国运来，恐怕价钱也要翻上几番，再者来凤凰集的都是有钱的主，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图个新鲜好玩罢了。
“难怪一路看来，快活林的普通荒民，日子过的也大多不错。藏富于民，快活林自然能富庶起来，一旦快活林有难，这些普通荒民也能舍命维护，这般良性循环，明显比离原上其它地方靠着抢掠，杀鸡取卵的方式要高明。”
柳随风越发对快活林这方不算大的势力认可起来，心想若不是快活林都是女子，天生有武力的缺陷，又有些排斥外来的荒民，只怕不用十年，便能一统离原。
以离原地域广大，便是建国，也不是不可能。
路边的地摊之后，便是一排排整齐的房舍，一路走来，居然全是各种商铺，挂着鲜明的幌子，和地摊上的杂物相比，这些商铺明显正规许多，一般都是专卖一类货物，也有不少是离原上的一方势力在凤凰集的一个据点，根据势力大小不同，占地也不同。
这些代表着各方势力的据点，则未必是用银钱交易了，毕竟随身带几千上万贯钱太多麻烦，而且离原上，有时候钱并非是最重要的东西，各类奢侈品，军械向来都极为吃香。
行走间，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杂音，抬头一看，几个匠人在拆除一处极偏僻狭小的门脸，一块断成两截的匾牌被随手抛在地上，上面写着一个“韩”字。
柳随风无来由的心念一动，拉了个匠人，顺口问道：“大叔，这么好的地界，怎么就拆了呢，不做买卖啦。”
那中年匠人打量了柳随风一眼，笑道：“你这后生是外来的吧。这家铺子的主家，是离原上一处女大王，叫韩四娘的，八成是劫道的买卖不好做，半年多都没什么好玩意了，交不起铺租，听说最近又踢上了铁板，看来是没了。这不，等着要铺子的大王好汉们排着队呢，就换东家了。”
中年匠人借着说话的当口，喝了碗水，打了个饱嗝，满足的说道：“还是咱快活林本地人好的，吃得饱穿的暖，还能赚些钱花花，这日子过的，啧啧。”
柳随风哑然，感情这家店是韩四娘开的。
离原上百年间，不知有多少像韩四娘这样小人物，或是籍籍无名，或是昙花一现，最后死于非命，曝尸荒野，化为一捧黄土。
也许这，才是这吃人离原的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