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剑心细,他身为侍卫,难免多于马匹坐骑打交道,见到骏马不免多看几眼,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眼熟。
被他这么一说,柳随风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日闯城门的几匹马嘛!
尤其是白马的骄横的气势,和它主人极为相似,要知道在众马辟易中,敢朝黑龙下蹄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勇气大过天,要么就是踢人踢惯了。
勇气的另一种说法,往往就是鲁莽,加上惯了踢人,动不动就挥鞭子,这八成就是哪家显贵的子弟了。
看来不管是一千年之前还是一千年后,有钱人家的漂亮小姐都这脾气。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响,宗伯府中门大开,一群衣衫华贵之人从里面依次而出,为首的一人,面若凝霜,白肌胜雪,瓜子脸上,一对丹凤眼,勾魂夺魄,双眉正中,一点朱砂痣,娇艳欲滴。
这人摸样煞是好看,只是面上冷若寒霜,叫人难以亲近。
“这世界还真小。”柳随风见了这人,失笑道。
不过此时再细看,尽管这小白脸还是一身男装,却掩不住凸凹有致的曲线,配上那绝世的面容,分明就是个雌儿。
这小雌儿身后,跟着几位也打过照面的骑士,个个也是英武不凡,却是实实在在的男儿身。
西梁大宗伯长袖青袍,头戴高冠,领着几个府中官员,满脸赔笑跟在左右,见柳随风三人挡在前方,大宗伯脸色微沉,一拂衣袖,指着柳随风不悦道:“这不是故帅都督柳讳宏开家的公子嘛,怎的拦在门口,好生没有规矩,大隋贵客再此,还不让路!”
柳随风听得差点没乐出来,起先还当自己多少也算个名人,没想到在这些上层眼里,自己连个名字也没,只有一个代号:“已故帅都督之子”。
那女骑士只是稍微扫了自己三人一眼,脸上毫无表情,一对眼睛里根本没有他人存在,只恨不得瞅到天上去。
看她的样子,居然是不认识柳随风等人,完全忘了晨间闯门伤人的事。
柳随风只当大宗伯在放屁,理也没有理,而是带着麦铁柱萧长剑二人,迎面拦住女骑士,冷笑一声:
“贵客倒是没见到,不过巧了,我不久前曾遇到几个闯门伤人的强盗,还险些伤了我西梁人命,那为首的,似乎是个雌儿,看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想上山与山大王私定终身。”
“放肆!”
柳随风这般当着和尚骂秃驴,女骑士手下的几个骑士,顿时大怒,呛啷一阵乱响,纷纷拽出了兵器,狠狠瞪着柳随风。
麦铁柱大嘴一咧,不慌不忙的从身后取出一根条状物,慢条斯理的结下了上面的罩布,露出那镔铁真身来。
看到这根手臂粗细的镔铁棍,对面几个骑士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麦铁柱单手提起铁棍,凌空舞了个棍花,继而朝地面一杵,两百三十三斤的铁杖如同一条恶龙,轰隆一下,从天而降,将落地处周围七八块青砖震的粉碎。
萧长剑也是不动神色的交剑左手。
使惯了剑的人大多知道,左手剑极难练成,一旦有所突破,则必然招招神鬼莫测,因此左手剑也有个说道,叫绝命剑。
对面的骑士大多是识货之人,见对面虽只是三人,气势却骤然乍起,丝毫不落下风,那两个侍卫俱是高手不说,中间那少年公子虽未佩戴兵刃,却面色冷峻,淡定如常,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骑士都不由都是一愣,未想到在这西梁小国遇上了这等扎手的硬角色。
这些骑士,都是战场上血火淬炼之人,虽然意外,却也不惧,反而更加激发了战意。
场间陡然紧张起来,两边人剑拔弩张,眯着眼打量着对方。
“各位,各位,此处靠近陛下皇宫,万万不可动手。”
大宗伯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
他暗暗叫苦,今日真是霉运高照,白日里好好的安坐府中,一边点数着各路人马孝敬的财帛,一面想着今日无事,早些回城外的那处别院,和新纳的一房小妾快活一番。
那小妾才十四岁,却魅惑风骚,交欢之时,看着身下稚嫩面孔,却享受着成熟妇人才有的技巧,那滋味简直美的无法言喻。
正想着美事,就有门官前来通报,大隋那位爷,提前三日,已经到了,就在门外。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这来头大的吓人的客人,正愁着怎么进宫和陛下言说,又有门官在一边小声道已故帅都督公子求见,大宗伯心道如今这位女大爷在此,哪轮到别人来办事。
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就给应付过去了,咋就又要打起来了呢,这柳公子素来胆子极小,怎么今日就犯起混来,他还罢了,身后那两位真起了凶性,我这满府衙的差役也不够他们半柱香打的啊。
想到这,大宗伯黄豆大的汗珠子不停的渗出来,颤巍巍向女骑士告了个罪,小意的把柳随风拉到一边悄声道:“柳公子,你这是为何啊,你可知道,这位贵人便是皇上也不愿得罪啊,若是惹出祸事,哪怕令尊在世,也吃罪不起。”
柳随风连连点头,态度甚是恭敬,嘴上不断的道大宗伯说的是,有理有理,居然还套起了近乎,原来大人与先父相熟,那小侄要唤一声世伯了,俨然一副晚辈自居的样子。
不过脚下,却丝毫不见半分退让。
“想不到小国之人,却也有些血勇,倒是叫本翁主刮目相看了。”女骑士看着柳随风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摇摇头道:“只是我并不曾记得与你等有过恩怨,何故如此?”
女骑士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女儿身的意思,一句“本翁主”说的落落大方。
“原来是位翁主,难怪了,今日在城门伤人都不放在心上,果然是上国来的贵人。”
柳随风气极而笑,原来这女子压根没把闯门伤人的事儿放在心上,国兵受辱,冲撞幼童,扰乱街市,在她看来不过是平常稀松,不值一提罢了。
“哦,我当时何事,区区几个贱民罢了。”
女骑士一愣,这才回想起来,脸上顿时挂起一丝不屑,指着柳随风道:“我想起你们来了,在城门见过。看在你们俱是武勇之辈,本翁主便不追究当日的犯上之罪便是。”
柳随风几乎要当场笑起来,虽然知道这世道,平民贱如狗,甚至连官宦家的狗都不如,但一个如花美艳的青年女子,当面居高临下说出这么一番话,浑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小半辈子的柳随风听来简直是可笑之极,可恶至极。
不等柳随风发作,女骑士已然出了宗伯府大门,故作大度的摆摆手,说道:“你等在这小地方,能成什么大事,本翁主今日心情不错,来日带我归国之时,记得早早前来跟随左右,我引荐入我父帅帐下就是。”
女骑士语气极为自然由衷,似乎下一刻柳随风等人,就应该倒头拜谢才是。
其实柳随风不知,女骑士非但没有觉得自己所做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有一丝为自己所展现宽容大度而感到的得意:谁说我骄纵跋扈,这等胸怀简直赶得上舅舅了,日后再敢乱说,本翁主撕了那帮人的嘴。
柳随风看她一脸自得的模样,心道这女子八成是家世太好,被宠坏了脑子。
“慢着,你就这么走了?”
“本翁主都已经收了你等,还要怎的?”
“我就是想问清楚,你的意思,是收我们入帐下,为你征战效命?”
女骑士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你等也不必演戏了,想来本翁主面前表现一番忠勇耿直,得到本翁主的赏识罢了,我岂能看不出来。”
柳随风朝麦铁柱和萧长剑看了看。
“你们看如何?跟着这位翁主,看来是个不错的晋身的路子?”
“虚龙假凤的货色,我大棍一挥,就叫她哭爹喊娘,跟着她能有甚出息。”麦铁柱粗声粗气道。
“少男人管教。”萧长剑言简意赅。
三人同时笑了,柳随风摇摇头。
“怎么,你不愿?你可知道,入我尉迟家为将,是多少能人异士,甚至豪门大族求而不可得之事!”
女骑士眉头微皱,对眼前这人拒绝自己表示了极大的不解,她想不通,眼前这几人大不了也就是西梁的小贵族,以自己的身份,亲自招揽,对方居然会拒绝!
“你貌美如花,家世显赫,这两条,世上没人不喜欢,我自然也是欣赏的,若是早些日子,还可以商量,但你说迟了!”
“何故?”
“我等自出生以来,无半分恩泽于他人,然国君引以为士,家臣以命待我,封地百姓以劳作供我,国内民众敬我畏我,甚至连律法也难责我身,何故?”
“只因我天生便是贵胄,然所谓贵者,富贵加身,却有责任于肩,见臣下受辱,子民倒悬,虽上国天使在此,我也不敢丝毫有忘守土安民之责。”
“今日前来,正是要继承家父勋爵,来日必以贵胄还报之礼,前去翁主处讨教一二。”
所谓贵胄还报之礼,只是客气的说法,其实两个字足够表达意思,那就是挑战。
“当然翁主家世显赫,自幼高高在上,未必懂得在下意思,那在下便说句粗鲁的。”
柳随风干脆指着女骑士,说道:
“貌美如花,却心智痴蠢!”
“家世显赫,但毫无教养!”
“但这都不是问题,女人嘛,胸大无脑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现在你最大的麻烦是,你刚才那几句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话让我很不爽,那我便应该好好替你父兄教训教训你,让你来西梁一趟也算有些收获。”
“大胆!好大的口气,原来只是个白身,果真是胆子包了天去,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未等女骑士说话,她身后几人纷纷拔出兵器爆喝道。
“管你这雌儿是谁,少主既然说了,那便要好好教育一番才是。”麦铁柱怪笑道。
“你!你!你!”
女骑士气的浑身发抖,花容失色,俏脸涨的通红一片。
她无论是出身背景,还是容貌武艺,都是天下一等一。
自小在家中,被父兄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呵护;
在军中,被将士看作大隋神女一般膜拜,更有无数年轻将领百般殷勤,只为求她一笑;
后来从师学艺,被认定是难得的奇才,武道进展神速,俨然便是天之娇女。
她这前半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路坦荡,出尽了风头,何时受过这等当面斥责!
她寒着脸,恶狠狠说道:“我看也不必改日了,就明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