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我和燕南飞静静地坐在茶馆里,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的思绪时起时落,这天我回忆起了许多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东西,傅红雪的刀,师傅的小李飞刀,还有明月心醉人的笑容,这些我以为已经远离的事物一件件的浮上心头,我不知道我在想到这些时是否晒然傻笑过,但我知道我的心里却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有时候我还来不及心酸,马上就被其他的事情逗的心里甜甜的。
很快我就又想起了那个带着酒窝又爱笑的女孩子。我记得有人说过,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只可惜,她却遇到了我,遇到我这个只会令她伤心的人!
我在想,我与她已经整整十五年未见面了,不知道她是否还会记得我这样一个人,只会和她抬杠,拌嘴,从来没有将她当一个正常的女孩子看待的人。十五年过去了,她是否依然那么爱笑,依然那么活泼?她是否还戴着那些像她笑声一样清脆、动人的小铃铛?她的脸是否还是那样的圆,眉毛是否还是那么修长,还有她大大的眼睛、纤巧的嘴唇以及晶莹的牙齿,是否从未改变,美丽如昔?
十余年来我曾不断地梦到她的倩影,可我还有什么脸面前去找她?
我还记得每次与你争吵时,最后都会加一句负气的话:“好男不跟女斗!”
这时你都会仰起你那可爱的圆乎乎的脸庞,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轻声说道:“你终于肯承认我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傻瓜!我难道会告诉你“好男不跟女斗”本就是男人说的最为冠冕堂皇的认怂的话吗?你见过千百年来有哪个男人真正斗得过的女人?男人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挽回那一丝令人忍俊不禁的尊严而已。
又是一年的春了,这个时节,你应该早就在江南的春风中盛开了!
那第一朵盛开在春风里的百合花,你还好么?
江南的春是否还和十五年前一样?如杏花般的烟雨是否已经笼罩了西湖?湖岸边的杨柳是否也早就沉浸在白雪纷飞的黄昏之下?有人经过那雷峰塔,是否还会瞥一眼那留在塔上已经千年的油纸伞?
淡烟疏雨中,那双踏着灵巧舞步的小脚丫会不会和着铃铛清脆的节拍出现在铺满青石板的街道上?若是受了凉,又是谁驮着你走在回家的路上?又是谁在忍受你在他耳边呓语般的痴笑?
丁灵琳,这个要命的丁姑娘,又是个不要命的丁姑娘,你现在还好么?
离开了我这个一直给你带来霉运的家伙,你的运气一定好起来了吧!十五年过去了,你应该早就遇到了能给你最温暖怀抱的他了吧!他应该不会和你顶嘴,不会惹你生气,更不会惹你吃醋,或许这么多年过去,你心里已经彻底忘记了那酸溜溜的滋味了吧!
......
要不是燕南飞那双利剑般的眼睛盯得我心里发毛的话,我宁愿一直就这样将自己深埋在和她的回忆里。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燕南飞笑了笑,闭上双眼说道:“我能看透人心,你信不信?”
我道:“那你在我心里看到了什么?”
燕南飞此刻却闭上了嘴巴,他将双手放在脑后,全身向后仰去!
我知道燕南飞练的剑叫做心剑,难道他真的能看透人心不成?
经过了毫无意义的简短的对话,我们俩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那连接着西山的晚霞就像熊熊烈火般燃烧了起来一样,我不由自主的将颤抖的手指伸向盛着花生的盘子,可入手却一片冰凉!
秋小桐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他静静地站在窗户口,双手托着下巴,盯着夕阳发愣,日光从他发隙中透过,那张清秀的脸像极了二十年前的秋钰楠,我记得我当初遇见秋钰楠时,他也是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孔雀山庄阁楼里的窗户望着夕阳发愣!
正在这时,秋小桐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啊!好白的小马!”
随后清晰地马蹄声就从屋外传了进来,听到这“哒哒”的响声,我心里竟不由自主的一阵忐忑......
秋小桐立马兴高采烈的朝着门外跑去,他跑的极快,以至于差点就撞在刚要进门的一个黑影身上,只见就在他要撞在来人身上时,一双大手猛的抱起他,然后快速的转过半个身子,秋小桐就到了门外,而这个黑影则稳稳的站在了门内。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以至于差点儿忘了他的右腿是瘸的!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在我的记忆中,他只学会了用手紧紧地握住他漆黑的刀柄,然而此刻那双手却抱着他温暖的胸膛;他的双眼竟然不再漆黑如夜,反而闪着自信迷人的光芒;他的面容也不像过去那样愁苦了,此时则洋溢着令人琢磨不透笑容。
这个人真的是他?他是......傅红雪?
我一时呆呆的望着他,竟然不敢确定这个人就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可他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他怎么能变化如此之大!
他明亮的双眼也盯着我,半晌之后,他抬起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了过来,这时我才确定是他无疑。
当我的双眼落在他的右腿时,我却感觉到我的双腿传来一阵奇异的颤抖,仿佛傅红雪身上的那条瘸腿就长在我身上一样,令我心生极度的羞愧与不安!
“十多年过去了,你变了好多!”他的话就和他那条残腿一样的绝情,都是在嘲笑我吗?我只觉得我的五脏六腑都燃烧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冷冷的看着他用那怪异而又奇特的步伐走到我对面,他是故意来嘲笑我的吗?
我的身体还未燃烧起来,很快就又被一盆彻骨的冰水给浇灭了,因为我的双眼虽在冷冷的看着他,但我的心里却在仰望着这个瘸腿的男人,与他相比,我发现我竟是如此的渺小,小到都令自己汗颜,无地自容,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瞧着他。
“十多年未见了,你也变了好多!”,我的声音在颤抖着。十年前,微笑是我的专属,但十年后,面对着一脸笑意的傅红雪我居然再也笑不出来了!在他面前我连起码的平静都很难维持下去!
我们互相凝视着,就像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一样。我知道从他到江南来找明月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的勇气与担当再也无人可及。这个被我在心里嘲笑过千次万次的小老鼠现在就自信满满的站在我面前,而当初以为自己是猫儿的那位却连直起双腿的勇气都没有!
幸好燕南飞在,却不知他在为何而叹气?
燕南飞把双手从后脑勺转了过来,站起身拉了一条凳子放在傅红雪面前,然后出门就走了,而屋外,秋小桐正在逗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