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的事情本就多,前世的记忆,今世的经历,再加上在青海确实摔了头,此刻他说得有板有眼的,差点把我绕进泥坑里了,当真以为自己出了毛病。颔首沉思片刻,我才轻蔑一笑,道:“你这骗钱的老道士,到底是何居心?”又朝外头喊:“来人,把这骗人的东西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我话音才落,阿南已领着人一涌而入。老道士见识不妙,连忙抱拳道:“我是奉人所托,帮福晋摆脱流言,福晋千万别误会。”
奉人所托?
我厉声问:“谁?”
道士往屋中环视一圈,似乎有所顾虑。我朝阿南扬了扬下巴,阿南会意,挥袖令众人退下。十四不在,我得摆出威严的架子,不然镇不住奴才们。我冷着脸,道:“说罢。”道士往前跨了两步,阿南伸臂一挡,道:“大胆,退下!”她怒目而视,吓得道士打了个寒颤,止了步,低声含糊道:“我本住在郊外的破庙里,前日有个官爷找到我,给了几锭银子,让我到十四贝勒府拜访!那些说辞,都是官爷教我的。”稍顿又道:“我云游四海,也有些见识,那官爷外头虽然套了件灰布衣裳,里头却是明黄褂子...”他压了压低声音道:“可见是宫里的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可不敢招惹官府...”
他如此一说,我越发奇怪,莫非是十四托付了谁?
但如果是他,为何要瞒着我?
阿南见我默然不语,道:“福晋,此人如何处置?”我保不准此人来历,又不知背后到底是谁在谋划,甚觉为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倒是那道士,镇定道:“做完官爷吩咐的事,我便会离开京城,继续天南地北的闯荡,并不会给福晋一点儿麻烦。”
若说穿黄马褂的人,身份非富即贵,我左思右想,也猜不准是何人,亦难猜出此番到底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害我。正当我踌躇时,玟秋却进门道:“主子,四福晋来了。”我并未邀过四福晋来府上说话,她也不是无礼之人,以往登门拜访前总会先遣嬷嬷通传,像今儿这样临着饭点毫无预兆到了府门口才告知,在我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过。
我忙起身趿鞋道:“快请她进来。”
道士见势,倒知道进退,他抱拳做了个揖,道:“在下告退。”我还没拿定主意到底如何处置这道士,见他要走,便不动声色看了阿南一眼。阿南道:“道长且慢,不如往偏厅喝口茶歇歇脚。”道士走南闯北,心中澄明,道:“甚好。”他踏步往外,在庭外廊房处巧好被四福晋撞见,四福晋是迷信之人,见了道士,便忙打招呼,道:“道长好。”道士止步,打了个千秋道:“给福晋请安。”四福晋攀谈道:“道长在此处有何贵干?”道士把戏给演足了,道:“在下是十四福晋的师父,特地来看看徒弟。”四福晋一怔,又激动道:“原来您就是教十四媳妇占卜的道长?”道士摸着胡须颔首笑道:“在下正是。”
四福晋拿出十二分的虔诚,堆笑道:“十四福晋卜卦极准,想必师父更为厉害。”
道士装模作样,笑道:“福晋客气了。”又朝四福晋脸上扫了扫,道:“看福晋面相,实在是万里挑一,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四福晋只当他不识得自己,又没得利益关系,便没想他会阿谀奉承自己。再说她乃雍亲王妃,即便不说将来,现在也是大富大贵,又思及四爷未雨绸缪,胸怀大志,她心里隐有希翼,便觉这道士测得实在太准了!
如此可见,占卜不在乎人家忽悠得好不好,而在于有没有说到你的心坎里去。
四福晋怕我等久了,没敢多说,告了辞,便扶着丫头往屋里走。我立在月台相迎,笑道:“太阳炽烈,四嫂子还想着来瞧我,真是为难你。”四福晋兴奋道:“刚才我在廊房碰见你师傅,只看了我一眼便知我是谁,将来如何,可真是厉害呢!”
我愣了愣,道:“快进屋吧,外头热...”
两人在炕上坐下,玟秋端来冰果子,点心一类,四福晋命丫头呈上一只食盒,笑道:“早上我去宫里给额娘请安,额娘惦记你,说厨房做了两笼樱桃山药糕,她也吃不完,命我给你送一碟尝尝,顺便瞧瞧你。”我纳闷不已,前头我进宫可被德妃骂了个狗血淋头,怎么就忽然对我好起来了?莫非是更年期的病好了?她毕竟是婆婆,又身份尊贵,我只有感恩戴德的份,笑道:“有劳四嫂子跑一趟,明儿我再入宫给额娘谢恩。”
四福晋笑道:“就知道你守着繁文缛节,额娘说了,免了你谢恩。”又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我一面捡了德妃赏的樱桃山药糕细细品尝,一面揣测四福晋到底有何目的。过了一会,四福晋才往我前头靠了靠,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我脑中打了一百个转,嘴里不动声色道:“嫂子不必客气,能帮的自然要帮。”
四福晋支吾片刻,方道:“你能否跟你师傅说说,让他到雍亲王府给我家二格格看看相,画几张平安符可好...”我牙关一抖,差点咬了自己舌根!敢情她踌躇不定,就为了这事?我下不来台,只得顺着她道:“我得问问师傅的意思,他云游四海,甚少给人占卜画符...一切都是看缘分...”我尽是敷衍,四福晋竟深信不疑,道:“是...是...我心里最落不下的就是二格格,你可要帮我好好说说。”我颔首,镇定道:“四嫂子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送走四福晋,我越发纳闷,今儿这一遭又一遭,像个连环锁似的,先有救命恩人送上门,再有四福晋登门送点心,偏还两人撞见了,一个是“物证”,证明确实有师傅教我占卜之术这一说,二个是“人证”,将来被四福晋往外头一传颂,谁要再敢说论我在妓院之事,可就是空穴来风,诽谤污蔑了!又细细一想,这里头竟然还有德妃插一腿,真是动静不小!
我忙让丫头去喊假道士过来说话,总要问个明白啊!
不料,阿南焦急进屋,道:“那人狡猾得很,说要小恭,在花园里转了两圈,就没了踪影。奴才令人将府中里里外外查了三遍,也不见人。”又跪下道:“奴才失职,请福晋责罚。”我知道他是十四心腹,亦是可相信之人,为了个假道士而责罚他,实在没得必要,便道:“罢了,他是有备而来,你如何提防得了?况且...”我停了停,思索半会,才道:“无论他的背后是谁,并不见得是要害我,往后你仔细些当差就是。”
阿南抱拳道:“谢福晋恩典。”
翌日,我往宫里给德妃谢恩,她神情懒懒的,一点儿也不像是赏过我“樱桃山药糕”的亲切婆婆。她道:“昨儿老四媳妇来说话,你皇阿玛也在,还问起你呢。”
哦~~~我恍然大悟,原是当着康熙的面,做个好婆婆罢了。
四福晋三番五次令人来问起我“师傅”的事,我推托了几回,最后才寻了个理由,说师傅行踪不定,我也找不着他了。四福晋一边失望至极,一边只以为那道士乃真正的高人,愈发确信无疑,与其他人说起时,亦是赞不绝口。
慢慢的,我在妓院呆过的风波也就过去了。
可自始至终,都没人告诉我背后的主谋是谁。
阿南终于松了口气,寻了空,她独自骑马往庄子上看望郁朱。本想要告诉她,事情已经过去,她今后或许可以自由了。可到了庄子,才听得嬷嬷回禀道:“两日前庄子里来了几个官差,说是十四爷派来的,要带郁朱姑娘回京城,他们走得急,郁朱姑娘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又关切道:“怎么?连南掌事也不知道此事吗?”阿南心中咯噔一响,神思像是搅碎了一般,往后连跌了数步。十四爷根本不在京城,福晋又不知郁朱之事,再加上前头一系列的事情,千头万绪,千丝万缕,竟无法串联到一处。
到底是何人,能如此神通广大?
可他抓了郁朱又是为了什么?阿南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郁朱是在自己手上丢的,阿南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她暗地里遣了数名暗探、小厮出去打听追查,可郁朱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儿踪影都没有,连生死都不知道。阿南没得法子,只好写信将此事告诉了十四,她足足等了两个月,也没见十四回信。
直到有一天,有小厮禀告,说他有个兄弟在官府当捕头,曾在牢里见过郁朱姑娘。但郁朱只关了半宿,天没亮就被人带走了,而且是宗人府的人。宗人府是署理皇亲国戚事务的机构,一般的县衙侍卫哪敢多问宗人府的事,便连缘由都没问,就放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