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桃心毫无自知之明,没心没肺的笑着,与她相熟的命妇皱着脸低声道:“她就是十四福晋...”王桃心往四周一看,道:“谁?十四福晋在哪?”命妇睨眼瞅着地上,凑到王桃心耳边,难堪道:“就是亭子里坐的那位!”王桃心猛然回首一望,朝我招了招手,笑道:“你看错了罢,那是我打小的朋友,她夫君是户部的书办...”
因不得我召见,亭子前又围了数名佟福晋的丫头,命妇们不敢上前请安,皆站在十步开外,细声说论。有其她命妇道:“去年我往永和宫请安时,虽未与十四福晋照面,但远远儿瞧过一眼,看着挺像的。”王桃心依旧不信,笑道:“前头她亲口告诉我,她夫君是户部的小书办,还能骗我不成?再说,哪有贝勒夫人会瞒着自己身份不说的呢?!”
她提着裙子走上台阶,边笑:“旁边的水榭在唱戏呢,怎么不去凑凑热闹?”说着自顾自的往石凳上坐了,端起茶盏便要喝,佟福晋的大女儿见势不对,急道:“您是哪位?宾客的席位在偏院,请您移步...”我抬头笑了笑,道:“她是我幼时小友,无碍的。”
佟小姐一听我开口,自觉失礼,忙福身道了“是”,退到一侧。
王桃心还以为佟小姐是哪里的丫头,也未计较,笑道:“我刚刚还同命妇们说起你,偏你就出现了。”又往我身前斜了斜,望着台阶下的命妇们道:“中间穿朱墨色裙衫的,是户部侍郎富察大人的继福晋,正得宠呢,要不要我帮你们搭搭线?”
我甚为疑惑,道:“搭什么线?”
王桃心毫不避讳道:“你夫君是户部的书办,总不能一辈子当书办啊,趁着这样的大场合,应当多多筹谋,与福晋们说说笑,将来有什么事也能说上话呀。”佟小姐旁边的佟二小姐年纪略小些,禁不住噗嗤一笑,被佟大小姐一瞪,忙又敛住笑意,依旧低眉垂脸。
我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真不知该回答她,迟疑片刻,才堆笑道:“不必了,我...”
话没说完,王桃心激动道:“什么不必了,那怎么成?男人在外头日夜操劳,咱们女人能帮的当然要帮衬着,即便什么都不帮,也不该拖他后腿是不?”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与富察福晋很谈得来,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一定会帮你!”说罢,拉住我的手就要起身。佟家的两个小姐显然没见过此等情形,甚为局促,却不知如何阻拦。
富察侍郎的继福晋原只是格格,嫡福晋去世后,她仗着两个儿子才立为正室。她甚少入宫,只今年春节时往佟贵妃跟前请过安。命妇中早有人说我是十四福晋,但被王桃心七嘴八舌反驳一番后,皆不敢确认了。继福晋走近几步细细看了看我身上穿戴,心里有了见地,迎上亭中福身道:“十四福晋万福金安。”旁的数名命妇见如此,皆纷纷屈膝请安。
王桃心拉着我站直了身子,大笑道:“富察福晋,怎么你也糊涂了?”
其实我有些不好意思,即便王桃心是粗线条,市侩又俗气,但绝对没有坏心眼。更何况,咱们未出阁时,在一起玩过好一阵子,也算积累了点点友谊。可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法隐瞒身份,我挣脱她的手,朝命妇们道:“都起来吧。”
王桃心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终于真相大白了,我舒了口气,端着我十四福晋的尊仪,笑道:“王福晋,谢谢你的一番好意,只是,我并不需要。”王桃心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咽了咽口水,道:“你真的是十四福晋?”我点点头,故作轻松道:“是啊,就是你嘴里那个收了你珍珠,但是又不见你的十四福晋。你放心,那盒子珍珠我定会追查出来还与你。”
王桃心唬得一愣一愣,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不...用,不用...我...”
她话没说出口,那厢佟福晋处理完事情过来,见众多人围着,怕惹我不悦,忙道:“水榭的戏开始了,你们都去看吧。”又恭谨朝我道:“妾身预备了楼上的位置给您,请您移步。”在王桃心眼里,佟福晋是天上的人儿,高不可攀,而十四福晋则是天顶上的人儿,不仅高不可攀,连面都见不着。眼下见佟福晋在我跟前毕恭毕敬,这才信了我就是十四福晋。
我一早就没打算看什么戏,只想坐坐露个脸就回府。可当着众人面,我不好驳了佟福晋的脸面,遂应道:“好。”王桃心胸腔里砰砰直跳,思绪无法平静。
当年明明都是深闺大小姐,都是一样的人,如今区别怎么就这么大了?
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花园子,在门房当口处,撞见佟国舅亲自陪着十四爷从长廊处转来,他们言笑晏晏,甚是轻松愉悦。我如同见了救星,喊道:“十四。”十四听见我的声音,立刻朝我走来。王桃心从未见过爱新觉罗家的人,顿时头昏目眩。
众人等皆跪下行礼,十四虚扶了佟福晋一把,笑道:“不必多礼。”他略略扫了众命妇一眼,道:“都起身吧。”有他在,我打心眼里生出安全感,觉得什么都不用管了,一切尽可交给十四。我道:“佟福晋要请我去看戏。”嘴上如此,眼睛死死的盯着十四,意思是:“快点带我回家,说好的,拜完寿就回家的啊...你要说话算话啊...”
十四朝我伸手,我没想过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牵我的手,虽然有点羞涩,但还是不管不顾的将手心放到了他的掌心里。他的手刚劲有力,暖暖的,攒住我的掌心双手背在身后,他笑得四平八稳,叫人挑不出一点儿错,他道:“宫里事多,不敢耽搁太久,皇阿玛还等着我同他说你寿宴上的事呢,便先告辞了。”佟国舅年老精明得很,摸着花白的胡须笑道:“贝勒爷既有事,老夫不敢多留,请。”佟福晋等则跪在后头恭送。
趁我转过身时,王桃心偷偷望了我一眼,既嫉且羡,当年都是无知无畏的小姑娘,容貌学识都差不多,怎么就一个嫁给了外省当官的老头子,一个嫁给了皇宫里尊贵无比的贝勒爷呢。
一切皆是命啊。
走到半路上,我忽的想起什么,回身朝王桃心道:“王福晋,下回你什么时候有空,只管来贝勒府玩。”佟福晋、富察继福晋等纷纷望向王桃心,王桃心受宠若惊,又欢喜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线,道:“是是是,谢谢十四福晋。”
待我走远了,原本有些瞧不上王桃心的佟福晋拉住她的手,微笑道:“你和十四福晋是旧识?”王桃心道:“妾身未出嫁时,常与蔷薇...十四福晋一块儿玩。”佟福晋越发不敢怠慢了,笑道:“十四福晋先走了,她的席位不如你去坐吧。”继福晋待王桃心也客气了十分,笑道:“走,咱们一起过去。”
王桃心高高昂起头,道:“甚好。”那语气,好像她才是十四福晋似的。
回到府里,玟秋早早预备了热水、衣物、巾帕。我任她卸完妆,换了便袍,踢开花盆鞋,又歪在炕上歇了好一会,才觉缓过气来。十四今儿无事可做,拿了一本西洋算术书在炕上算来算去。我趴在炕桌对面凝望着他,忽然想起王桃心说的那句:“男人在外头日夜操劳,咱们女人能帮的当然要帮衬着,即便什么都不帮,也不该拖他后腿是不?”话粗理不粗,我道:“十四...”十四笔下不停,淡淡“嗯”了一声。
我继续道:“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十四抿唇笑了笑,往玉笔架上搁了笔,吹干纸上的方程式,笑道:“支持什么?”我脑子一下子打了结,对啊,我支持他什么?我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支持你夺嫡吧。罢了罢了,我自个心里清楚就好,便笃定道:“反正你做什么我都与你站在一边,你说往东边,我就跟着你往东边,如果你说往西边,那我也跟着你往西边。”
十四不知我的纠结,随口道:“什么东边,西边,你总归呆在我后边。”又喊了张芳芳进屋,道:“去,把这些题交给弘春,让他好好学着,过两日,爷要亲自问他功课。”张芳芳小心翼翼接过宣纸,应了是,却身退下。
他起身,玟秋忙跪上前替他穿鞋,我问:“你要去哪里?”十四道:“好久没练剑了,今儿想动动筋骨。”我亦起身往房中替他拿了箭袍换上,他问:“先前在佟府,与你说话的人是谁?你平素不爱和命妇们交道,今儿可真是稀奇了。”我想起王桃心,跟我一样的年纪,却日日在外头为了夫君驻京一事操劳,我若顶得她半分,只怕十四的太子位也会稳固些。
我顺便道:“她的夫君是外省的官员,想求我在你跟前说两句好话,留他夫君在京里当差。”十四诧异道:“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