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天穹,仿佛要压向大地。
黑沉的天幕上连连闪过惊雷,愤怒狂吼着。
每当一道雷闪过,三清殿内便随之一亮,有一个仿佛臣服在这天威下的瘦弱少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过了一会儿,梅芊绝冷冷道:“掌门师兄,我认为此事与这少年无关,妄加揣测而没有真凭实据不足以定罪。”
云玄微微点头,转眼看向月华峰首座慕致远,慕致远沉吟了片刻,左右为难道:“此事我觉得上官师兄言之有理,但当下查无实据,也不好妄下定论,以免冤枉无辜。”
上官宇眉头一皱。
最后只剩下了日精峰的首座煜正,他看了看云玄等人,随后目光落在初夕身上,沉默了许久,忽的轻叹一声。
他站起身来,走到初夕面前,嘶哑道:“初夕,你先起来吧。”
初夕身子一震,抬头看了看诸位师长,缓缓站了起来,低着头,却是不敢面对煜正与叶君鹏。
就是这个少年,让小师弟愧疚了十几年,导致修炼走火入魔吗?
煜正心中这般想着,深深地看着他,仿佛想要把他看个清楚。煜正看他模样,便知这少年一直以来都是在清风观中长大,从未见过什么世面,如今猝遇大变,几乎便不知所措。
他忽觉一阵心灰意冷,苦笑摇头,向云玄道:“掌门师兄,此事便由你做主吧。”他什么意见也没说,看向身旁的叶君鹏,低沉道:“君鹏,我们先回去吧,小师弟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只怕有些孤单。”
叶君鹏心中一酸,低低地应了一声,这一老一少直接跟云玄告辞,从三清殿走了出去。
众人一怔,上官宇张口欲言,忽又窒了一下,只得看着两个人走向风雨中,心中也不大好受。
门外一声呼啸,两个人多半是回去了。
大殿之上,剩下的人被牵动了苦处,一时间都默然不语。
煜正与陌许情分极深,两人从年轻至今相处百年,煜正一向最宠这个小师弟,如今却出了这等事,在场几人中,煜正心里自然最是难受。
云玄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初夕,另外几人相继回过神来。
初夕被众人盯着,只觉得有无数针芒刺在自己背上,更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上官宇看了看云玄脸色,斟酌道:“掌门师兄,对于此子,你意欲何为?”
云玄面色一沉,道:“初夕,你还不快将实情说出来!”
初夕不敢抬头,生怕被云玄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心中虽然有万般苦处,此刻更是焦急万分,可一想到陌许的面容,心头一热,愣是一声不吭。
见状,云玄正待发怒,这时在一旁的夙夜抢先开口道:“师傅,就给小师弟一个机会吧。”
云玄看了他一眼,脸色阴晴不定,哼道:“什么机会?”
夙夜心中一喜,听云玄这口气似乎还有回转的余地,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为初夕洗脱嫌疑的话来,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师傅,弟子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小师弟绝不会串通魔教妖人!”
云玄沉吟不语。一边的云易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她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初夕身上,这个生性木讷,见到自己就会拘谨低头的人,竟会是魔教奸细?
她在心中笑了笑,忽然开口道:“我以为师兄说的在理。”
云玄沉默,眼睛看着初夕那张苍白中带丝惊慌的面容,心中不禁一软,无论如何初夕毕竟是自己的弟子,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偏袒初夕才对,何况他也不愿相信初夕会勾结魔教。
云玄在心中低叹一声,道:“诸位,鸡冠洞一事虽有种种疑点,但初夕在我门下十几年,心性淳朴,从来不曾犯过恶事,我不认为他会私通魔教。”
上官宇听着不对,忍不住就想出声,但他何等老练?见云玄还是向着自己弟子的,审时度势之后只得道:“那掌门师兄有何意见?”
云玄看了眼初夕,厉声道:“初夕,纯钧剑是否落入魔教妖人之手?”
初夕摇了摇头。
云玄面色一肃,道:“既然如此,纯钧剑不知去向,定然还在鸡冠洞内,你去将纯钧剑寻回!”
初夕身子一震。
夙夜面色一变,疾道:“师傅,鸡冠洞内危机四伏,小师弟他……”
“住嘴。”云玄一脸肃然,说着看向初夕,沉默了许久,在心中低叹一声,缓缓道:“初夕,你若是不能将纯钧剑带回,那这一生就永远不要回清风观了!”
初夕张了张嘴,但事到临头,却无话可说,仓促间只得应下:“是!”
几位小辈面色动容,心中大概都是同情心。
智通天地、受世间万万人敬仰的三清祖师,面容上似浮现了慈悲之色,眼中的怜悯更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悄悄地停了,一个悲哀少年在黑暗中、在湿漉漉的地上独自行走。
……
翌日,清晨。
雨后清新的空气,弥漫了整个王屋山,可不知为何,初夕只能感到一阵阵的苦涩。
他孤单一人,背着吴大厨给的干粮,独自下了天坛峰,出了王屋山地界。
天穹上的黑云,依然迟迟不散,仿佛在积蓄下一次更加猛烈狂暴的大雨。
初夕修为仅有炼丹境第一层,无力飞行,而洛阳城栾川县距此有百里之遥,初夕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徒步行走。
他无精打采,眼眶还有点黑圈,却是昨夜一夜未睡的缘故。
此时此刻,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想起一个人:陌许。
当日有陌许带着他飞行,飞到洛阳城不过一刻钟罢了,而他当下要步行百里,至少也得大半日的光景。
走着、走着、走着……
苍穹下,满怀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
天穹黑云密布,看去竟是这般的凄凉。
初夕怔怔地看着,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眼神中一片茫然,低低地,向着天空,仿佛也向着谁的深心,轻轻道:“师叔,我该怎么办?”
寒风吹过。
这一路上,初夕风尘仆仆,饿时便吃上一些干粮,累时便坐下休息一会儿,往日他在天坛峰挑水,身子也算强健,百里路程倒不觉得辛苦。
其实他若是闷头行走的话,速度也会快上许多,但不知怎么,他心不在焉,总觉得心头烦闷,有那么些困扰缠在心头,便宁愿缓缓行走,时而停上那么一会儿,发呆出神。
如此,直到黄昏之景,初夕才到了那鸡冠洞面前。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不少,然而那个鸡冠洞,始终是漆黑一片,初夕站了许久,深深吸气,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走进了这个妖魔般的无底深渊。
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五彩石笋,他听到了洞天河的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他跃进了仿佛深渊一般的碧玉螺,一路向着前方黑暗中走着,直到再也无路可走。
仿佛分开了一个世界的黑暗深渊,仿佛葬下了一个时代的鸡冠洞第三层,初夕就站在悬崖上,只要向前跨一步,只要跨一步……
他的脸色发白,身子更是隐隐颤抖,从深渊中吹来的阴风,刮起了他的发丝。
初夕忽然想着:当时摔下去的若是只有我一人,那该多好?
他惨笑,黑暗中的双眼仿佛来自幽冥,终于,他不再犹豫,悄悄咬牙,顺着悬崖上起伏不平的岩石,一点点攀爬了下去。
黑暗中,模模糊糊地只能看清几丈距离,初夕有几次险些摔下去,碎裂的岩石从绝壁上掉落,摔入黑暗中没有一点声音,大概已经摔成粉碎了吧。
可他没有一点的恐惧,尽管他的身子在隐隐颤抖。
初夕就像一个求佛的苦行僧,用着如此可笑原始的方法,仿佛爬过了几百丈,也许是几千丈,当他终于落到地面的时候,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四肢更是已经在开始发软。
他在原地休息了片刻,站起身来,朝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一如当日。
一路漫步,除了茫茫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几个时辰后,初夕在那奔腾咆哮的洞天河边停了下来。
他凝望着另一边,呼吸忽然急促沉重起来,但他的眼中却流露出执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水花溅起,初夕运起灵气,踏入了这条宽达百丈的洞天河。
冰冷刺骨的水,难以消去初夕心中越来越深的悲哀,他一步步向前走着。
洞天河河底并无淤泥,石质坚硬,最深处一直淹到了初夕的脖子,而且水流湍急,若是普通人贸然下河定然是要被水流冲走乃至于淹死的。
不过初夕是修道者,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他在河水中屏着气,摇摇晃晃,全力抵御着排山倒海般的水流,而且他发现,自己体内的灵气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比浩大,这些在丹田内陌生又熟悉的灵气,令他痴迷却伤感。
平时这百丈距离自然不值一提,可是在这声势惊人的洞天河中,初夕每一步都是耗尽了全部心神。
他走出了河水,踏上了那荒芜的大地,置身于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是被世界所遗弃,初夕忽然有些害怕,总觉得远远的黑暗中仿佛有恶鬼在窥视自己的血肉。
初夕在原地茫然了许久,终于动了动身子,向前走去,带着一丝绝望,而全然没有发现,从他进入鸡冠洞开始,在他身后,始终有一道碧绿色的身影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