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尘还记得莫非柔第一次来官邸的情景,当时众人多多少少的都有些出乎意料,比如莫非武瞪目结舌,比如陆凌约的眉峰暗挑。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是心中惊讶的。
她想着,那女子大概无颜见她的,却哪想竟是高调而来。
陆军长的大舅子来了,这个消息凉州很多人都知道。莫非武刚来官邸的时候,非尘由于脚伤,被陆凌约勒令在家,后来将将能够走好,就亲自领着人去了《凉州日报》。登门道谢,这是她亲口答应的。只是孟亦萧行踪不定,没有什么固定居所,非尘去了报社,这消息也就自然瞒不住的。
至于莫非柔,她来官邸到底是冲着谁,非尘想,大概还是陆凌约。
非尘一直记得清楚,那天那女子站在大敞的厅门边,眉眼浅笑,朗声说道:“我是木少帅的夫人——木柔月。”
她边说,那眼神边犀利地从莫非武身上扫过。非尘知道,她是在说:她是柔月,冠着夫姓,不是莫非柔。
木家继续着以往的高调,烫金的邀请函,上面藤花缠绕,盘盘错错,富贵非凡,却被陆凌约随意的搁在车子的角落里。他说,拿在手里占地儿,又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不是重要东西,所以不用可以理会。他一如既往的不屑,受到底是木家从来不曾入他的眼。
非尘瞧着好笑,探手拿过来,抹了抹上面的褶皱,最后下了车又亲自交给了门口的接待。
这次来参加木家宴会的人依旧很多,已是因为木家的邀请函发得广,二是冲着军长的面子。非尘也不跟人客气,把官邸中闲着的莫非武和陆凌霜姐弟都带了来。
一个个打扮洋气,穿得时髦。
陆凌云和陆凌飞更是兴奋的像个炮仗,除了上次非尘婚礼,他们就再没见过这般架势。陆凌霜还好,到底是女子,紧紧地跟在自家大嫂身后,不多行一步,多说一句。进入大厅,融入交辉的各色灯光里。
当先迎过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美艳夫人,身上金银珠玉穿戴的十分齐全。还距着几人十来步远,就呵呵笑着招呼道:“陆军长可是来了!”
陆凌约当即眉头一皱,冷着脸对身边的非尘嘱咐几句,一转身往另一边去了。
不远处那人脸上笑意一僵,倏而又恢复自然,倒是她边上的另一位年轻女子恼怒不已。
这两人,一个是木督军的第三房夫人,一个是木家小姐木婉舒,是木督军年过四十得的女娃,向来娇养深闺。两人是亲母女,很得木督军的宠爱,前头四个哥哥,从漠北战乱到凉州安家,也就剩下个木丛臻。
无论是四子一女,还是一子一女,都无人动摇她的地位。而另外值得一说的是,这木小姐就是木家想着和陆凌约联姻的人选。
非尘早在来前就知道了,凉州各处大大小小的人物,婚前写请帖的时候都记在脑子里了,木家也不例外。
想着,她便浅笑着上前说道:“木夫人,木小姐。”
在这凉州境内,除了陆凌约,再无人敢光明正大的自称为督军,即便木丛臻仍被称作少帅。所以这夫人的地位也就不用明说了。
木夫人是个精明的,否则也不会在木家地位稳当这么多年,只见她温和浅笑,喊道:“陆夫人。”
陆夫人?非尘微笑着挑眉。以前边说过,陆凌约是个强势蛮横的,他在凉州便要成为凉州的王。他是以土皇帝的姿态在经营凉州,舍了北地故土,重兵把守。他军威赫赫,凉州哪个见着她不是直呼一声“夫人”?
被人唤习惯了,这骤然听到前头多了个“陆”字,还真是心头别扭。
她没有接话,倒是对面那木小姐等不及了,只听一个娇软的女声说:“陆夫人,初次见面,怎么就恍了神?”
这语气,明着听是撒娇,仔细听却是暗讽。人家在说:果然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
非尘上辈子在深宫里待过,怎会听不出来?便是边上的陆凌霜也听得明白。
西山处在山间,周边没有大城,又没出过什么革命英雄军事将领,仍固守一方天地,倒是成了别人眼里的笑柄了。
“嗯,我呀,就想先瞧瞧看贵府供着哪座金菩萨,当真是比督军府还漂亮,回去也好照着拜拜。”她盈盈浅笑,回得轻松。
身后,陆凌霜抿唇忍笑,陆凌飞扭头撇嘴,只有陆凌云茫然地睁着大眼四处观瞧。
木婉舒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大概是没人这样对她说过话,一时竟有些瞪目结舌。一旁的木夫人赶紧拉了她的袖子,笑道:“陆夫人真是爱说笑,对了,瞧我这主人当的,怎么能让客人站在这说话?来,快来坐!”
她的表情亲切温和,却把个长辈的架子端得十足。
非尘也不驳她面子,顺着就往前头夫人小姐堆里坐。坐下了,立马就有人凑过来搭讪。
首先是市长夫人问:“哎呀,这位小姐是谁?竟是从未见过。”她看的人是陆凌霜。
非尘笑回:“这是我家军长的亲妹子,凌霜。还有边上这两个小的,都是军长的弟弟。”说着,扭头睨了身边几人,笑骂道:“几个没礼貌的,还不快和众位夫人问个好。”
陆凌霜连忙带着弟弟问好,当然又引来一连串的恭维赞叹之声。
这个说:“军长府里的人就是生得好,像小姐这样标志的,我可没见着几个。”
那个说:“军长府里就是教养好,哪像我家那个毛丫头,我一不看着她,就疯没边。”
甚至还有人说:“这么好的小姐可许了人家?我瞧着般配的倒真不多,就......”
这是她们以前虽听说官邸里住着军长的亲人,却不知道是军长的亲妹子,若是知道怕是早找上门了。在她们心里,这正儿八经的亲妹子,北地名门出来的,怎么也比非尘这个半路插脚的人正派。
一时间,陆凌霜成了众夫人的热慰对象,倒是把原本的主人木家母女冷落了。陆凌飞和陆凌云是因为年纪实在太小,若是再大个两三岁,这场景就更热闹了。
莫非武在一旁扭头闷笑,他偷偷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家妹子,低声问:“四妹妹,你生气不?”
非尘微微侧头看他,脸上仍保持得体的笑,也跟着低声回道:“我不生气,就当看看热闹。”解闷。
不过这两个字没说。
总的来说,在莫非柔过来之前宴上的气氛都很和谐,中间陆凌云嚷着要尿尿,就拉着陆凌飞和莫非武出去了。
莫非柔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三个穿着黑西装打着花领带的高大男子。一个个严眉肃目,看起来都是有来头的。
只是这时下流行的打扮,看在非尘眼里,却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她想起,陆凌约是最讨厌如此人模狗样的装扮的,即便是私宴,他也是穿着军服。
人呀,就是这样易受影响的生物,生活的久了就不知不觉地染上对方的脾性。
要说木家最看不惯莫非柔的非木夫人母女莫属,自从这女人进了门,他们的地位就严重受到威胁,毕竟木丛臻与她们没有血缘。这下见着她来,前有众人冷落在前,连木夫人都不淡定了。
她站起身迎上去,一惯的温和浅笑,说:“柔月呀,你可是来晚了,这么多夫人等着呢!”说着,又看了眼后头跟着的三人,笑得更加温和得体:“夫人们都在这,你怎么就带着男客过来了?这孩子,丛臻一不在就淘气了,快让人先领着,你过来坐。”
在坐的都是明白人,她话里的意思没人听不出来,这是拐着弯在骂人家出身风尘,室内不安呢!又转着想想,可不是连军长夫人一起骂了!
众人都等着看新晋的少帅夫人表现,却不想那女子理也不理,径直转身走到中间浅笑的人身边,俯身低声道:“我们的人说好了,只要他开放一个月凉州北上的商道。”
非尘面上故作惊讶,嘴里却跟着低声道:“我去跟军长说,你们按时把东西放在西城门最近的茶馆里。”说完,又抬头对众人歉然一笑,接着脸一板,不满的瞪向身边之人,叱道:“柔姐姐怎么这么不懂事,在众位夫人面前也做这小家子气,连人都不理了!”
几位夫人听了,立马有劝说的,一顿插科打诨,刚才的又跟着揭过去了。她们心中想什么,非尘大抵明白,不过是想着她是自卑自己的出身,羞于丢丑。她们这些嫉妒的、不平的,想想也就安慰了。
宴会将尽的时候,莫非武几人还没回来,非尘也不等了,带着陆凌霜就去找陆凌约。他们来之前就说好了,一人负责在明处斡旋,一人与南派的人暗中接头,而非尘夫人的身份就是接头的不二人选。
事情说来说去,还是回到半年前的北军物资被盗一案。盗物的当然是南派,而那物资也确确实实是北军发大血本新研制的军火武器。只是陆凌约插了一脚,半途劫去了。
陆凌约曾说过,他是奉着北军的命去的,事情做的光明正大,只是回报的时候把结果改了一下,说是南派有人支援,冒充山匪闹得烧了火车,而当时货还没下车。
本来一切都随着事情牵到R国头上沉寂了,偏偏莫非柔突然跑出来说:南派手里还握着一批货,而她愿意交换的条件就是凉州的商道。
陆凌约不知道南派其他还算计什么,但他知道这中间一定包括他。火车事件,南派的人可都是死在他手里,这个各自心里清楚。他们能拉下脸与他交易?据他所知,不可能。至于货到底有没有,还未可知,但只要凉州的商道开了,南北必然摩擦加大,到时闹起来,就是后人也会把他拉出来鞭尸。
这些,陆凌约心知肚明,可他又不能不来,因为那批军火已被送回北地研制了,而研制的专家传信过来,确实少了最关键的组合设计图。没了这个,所有研发计划都得延后。
一切貌似都安排的很好,只是非尘寻陆凌约却着实寻了很久。木家的别墅新设计了许多弯弯绕绕的廊子,她带着陆凌霜拐来拐去,没瞧见陆凌约,倒是瞧见莫非柔和木婉舒在说话。
木婉舒表情有些狠厉,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以为勾搭上我哥,木家就是你说了算了,别做梦了!我哥迟早休了你!”
莫非柔笑意深深,回道:“不然呢?我现在就能让丛臻听我的,把你随便嫁了,你奈我何?”
“你——”木婉舒被气得哑口无言,喘了好大一口气才稍稍缓了脸,讨好道:“嫂子,你别气我,我说着玩的,我——”
“你只是嫁不成陆军长,而我又是他夫人的堂姐,所以在迁怒。”莫非柔却不等她说,打断的毫不犹豫。
木婉舒这会儿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又受不住对方脸上的嘲笑,恨恨地跺脚走人。走了不远便瞧见立在暗处的非尘两人,心里的气就更不平了,步子踏得又重又响。
是高跟鞋。非尘低头瞥了眼自己脚上的平底鞋,纳闷许久,不是说闺阁女子么,这踩高跟的架势怎么差这么多?
那边莫非柔走了过来,见着她的样子便笑了,说:“舒儿本来确实是传统的闺阁女子,只是一路南来,木家变了,她也跟着变了。老式女子受新潮人士嘲笑,她也是受不了了,才迫着自己改了。”
非尘好奇,这人也不过才嫁过来几个日子?
她问:“你怎么知道?”
莫非柔抿了抿唇,叹道:“是上一任的少帅夫人说的。”
“木岑悠?”非尘心中讶异更重。
“嗯,是她,她也是我们的人。”莫非柔说着又笑起来,“她还说,自己很嫉妒你却也很感谢你。”
“嗯?”
非尘认真看去,那女子却渐渐往别处走,边走边说:“非尘,有空就回去看看吧,莫家怕是不好了......都是我带的祸......”
女子越走越远,渐渐地连背影也看不见了,只是荡在空气里的声音却听得人莫名心酸。
身边传来陆凌霜的唤声,非尘侧头一笑,道:“没事儿,走吧。”
这一句说得轻松随意,只是两人还没走多远,就被人叫住了。
叫住她们的是许久陆凌飞,他独自一人,哭啼着跑过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话都说不完整了。非尘仔细听了好一会,才听清,他在说:
大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