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尘总是对自己第一世时的记忆分辨不清,那记忆好像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而消磨了。只有在偶尔想起莫家时,才能影影记起,不然怎么会把孟亦萧那么有名的人物都忘记了?
孟亦萧,现代的人大概都知道,他是民国乱世的胜出者,时代的终结者,是结束民国四分五裂实现一统的第一任大总统。
非尘所在的华夏,那时已是太平盛世了,改朝换代,对于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也只是在历史书里见过。电视里曾多次翻拍过他,只是——
“非尘。”有人叫她。
她抬头看过去,是陆凌约。
他问:“怎么不进去?”
她微笑着摇摇头,进屋。
电视里的孟亦萧或神勇或威严,那是上次见到的那般,温文秀雅。非尘又片头看了看一旁的陆凌约,他如此年轻,也已经是凉州督军,雄霸一方,绝对不是个甘心龟缩人后的人。
陆凌约。她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而后蹙眉,历史上竟从未有过!
当天晚上,陆凌约在官邸待到很晚,一直坐在沙发上和非尘说此次去西山的事。
流莺也跟在旁边,不时说上几句,比如老爷看着还好,只是瘦了些,听到二小姐没了,也没表现的多伤心,倒是大少爷背着人后抹了泪,被她看见了;在比如说,府里现在冷清,人也少了好多,老爷和大少爷都说凉州好,陆少爷也是个好的,让小姐先在官邸住着,就是开开眼也好,别急着回去......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只不住地拿眼睛瞄自家小姐。
非尘半晌没有说话,不想她回去,这早就知道,莫家若好,又怎会巴巴地送子女出门?她静静地听他们说,偶尔回答几句陆凌约的问话,知道他出门,才起身对流莺说道:“很晚了,去睡吧。”
“小姐!”流莺看她要上楼,忙急急地唤住她,张嘴却又忘了刚才要问的话,最后只得闷闷地憋出半句;“小姐,刚才陆少爷,不是,是陆军长他刚才叫你——”
叫我?非尘仔细回想,刚才那人从进门起开始,就叫的她的名字。
他好似理所当然,喊着:“非尘。”
陆凌约仍旧住在小公馆里,督军的身份牵制了他太多的时间。他偶尔回来官邸,还大多是寻了午饭的时间,匆匆吃上几口就走。
他虽住官邸,但非尘却感到官邸的警卫明显增多了。有次吃饭的时候,她寻了空问他,他却只是淡淡地回道:“官邸是我在凉州的住地,总有一天要住进来的,先防范着也好。”
如此,她便不再问。
这天下了雨,雨是连连绵绵的丝丝细雨,就是文人看了惆怅,常人看了烦闷的那种雨。
非尘既不是文人也不是常人,她懒懒地侧靠在沙发上看书,书仍旧是王和明淘来的古书,纸张都有些泛黄破损,却有一股普通书没有的沉香。她的头发松松挽起一半,还有一半批散开,浓墨的青丝摇摇晃晃间就铺满了沙发布罩。
陆凌约自外面进来,抖落身上的水汽,走近了问道;“你不是喜欢听戏吗,怎么我回来了倒是一次也没见你去过?”
他的语气难得的透着一分轻松。
非尘抬眼看他,抿抿唇,不语。不是她不想去,而是邀她看戏的那人不来了,她觉得没劲,所以不去了。
赵老爷子大概是碍着陆凌约在,所以才不来了,就连艾伦也不来了。
“走吧,难得我今儿有空,就陪你去看看吧。”陆凌约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甚至带上一丝玩味。
非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用眼瞄他,直到看见他真的喊了刘副官备车,才颠颠地赶紧跟上去。
这次出门,陆凌约就带了刘副官,周副官以及一干警卫都没有带。刘副官负责开车,开了一段路,他微微回头来问道:“少爷,您想去哪?”
“难得出来,你就先开车在城里转转吧,我也顺道看看如今的凉州城,完了再去煌城。”陆凌约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
“是。”
刘副官是从北地跟来的亲卫,只有真正的嫡系才称呼他“少爷”,这一点,非尘早已看明白。
她望着窗外,她的眼神专注,就好像第一天来凉州时那样。外面的人与物一一从眼前掠过,涣然间好像把赵老爷子那张老脸包含其中,待她再探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又不见踪迹。
煌城还是上次非尘来时那样,只是上次是夜里,而这次是白天。高大的楼阁少了两分妖娆之气,多了两分肃穆之感。
这时候来听戏的人不是很多,有也是些年纪大的,在家闲不住的,年轻人一般都在二楼的厅里听新曲,看新晋的红角。
戏是陆凌约点的,他这人霸道却还故做了样子的问非尘:“你上次听了《霸王别姬》吧,我也好久没听了,就听这个吧?”
他说“这个吧”三个字的时候绝对是询问的口气,可是眼睛里透出来却是满满的不容置疑。非尘自从进来开始就明白,今天不是他大军长有空陪她看戏,而是她莫非尘必须陪军长看戏。
原本以为唱虞姬的又是文纤,她既是陆凌约的“红颜知己”,那么知道他来,肯定要亲自出场的,只是非尘却猜错了,文纤没来。
戏还是原戏,人却已不是原先的人。
非尘听过一次,也就没兴趣在听,况且这人还没有文纤唱得好。她坐在那里,直觉得浑身不自在,反看边上的人,却是悠闲惬意。她心里好奇,便开口问道:“军长也听得懂戏文?”
陆凌约眯眼听着,嘴里还跟着哼:“当然,我可是多年的老戏骨了。”
那神态,那语气,非尘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恍然间又想起当初赵老爷子问她,她也是这么答的。
多年的老戏骨么?
她轻笑出声,难怪那老人要说她是陆凌约的亲戚了!
戏唱到一半的时候,陆凌约总算大发慈悲的准她出去随意走走。她站起来走得相当干脆,一点犹豫都没有。
煌城一共有两栋大楼组成,一前一后,巍然耸立。前一栋主要经营娱乐事业,后一栋主要经营住宿,相当于后世的宾馆一流。
非尘从三楼下来,天色已有些晚了,二楼正好闹哄哄举行演奏会,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男的西装革履,女的旗袍烫发,甚至还有异发的外国人参杂期间,个个时髦,个个靓丽。反而她出门时匆忙,也没故意打扮,一身碎花的浅紫色的旗袍,料子不错,但款式普通,走进人群就被淹没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厅,比三楼的还大,也装饰的更张扬。中间有一个高出一米左右的台子,演奏的人就在那上面。非尘下来的时机刚好,赶上一轮奏罢,另一轮开始。
听说是从南边来的名角,叫柔月,长得如花似玉,刚来凉州不久便声名鹊起,今儿头一次登台正式演出,厅里大半的爷们儿都是奔着她来的。
非尘找了个较偏僻的位置坐下,静静听周围人说话。那柔月在台上唱起来的时候,她仍淡淡地听着,只是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所以才抬头去看了看。就是这一看,便看得她浑身僵硬。
莫非柔。
那台上唱曲的女子正是莫非柔,虽然她脸上是精致的浓妆,身上是时髦的无袖旗袍,可非尘眼力好,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莫非柔是在西山,那时候的她虽然不喜与人交谈,但是一身傲骨。本来莫老爷要让她一起北上,只是她临出门的那天重感冒在身才拖下了。非尘当时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深想,哪里知道还有在这里看到她的一天?
堕入风尘!莫家便是再落魄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那么——
非尘凝视着台上的人,那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女子,她所有的傲气都化成窈窕妩媚,她叫柔月。
煌城的建设与别处不同,一、二楼与三楼有一道楼梯直达,一楼一个拐弯,弯弯绕绕就上了楼。
孟亦萧携着文纤从楼下上来的时候,便见到有道人影在那里晃来晃去。他走近几步才看清,竟是位熟人,开口时嘴里不免笑带了笑:“老处长,您怎么在这晃着,不进去?”
“哎,老人家无所事事,就出门看戏来了。”
随着声音落下,拐角里走出个人,可不就是赵老处长。他笑意盈盈,先饶有兴致地把前面两人打量一圈,而后故作惊奇道:“孟小子,你怎么拐了陆军长的人?就算你和他向来一个鼻孔出气,这也是说不过去的吧!”
孟亦萧闷笑不语,还安抚地拍了拍腕里佳人的素手,然后却抖着一根手指头指向老人。
赵老也子被他这模样弄得心里一跳,回头一看,竟见身后的楼道上站了两个人,那站得稍前的那人,面目冷峻,虽然一身常服,却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老人脸上的笑顿时僵硬。
“哒哒”地鞋跟触地声,一声一声都好像踩在了人心上一般。那人从上往下走,渐渐靠近,然后有清冷地问话声想起。
那人说:“赵老处长是来看陆某人的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