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县是位于华夏中偏北的一个小县城,三面环山,天气不冷不热,清水绿树,倒也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地方。据说早前有几个红带子迁到这来,虽说只是闲散宗室,但在当时的西山人眼里那就是顶天的大人。何况他们家财丰厚,凡是与其沾上点边的,如今也大大小小算个地主老爷,全家吃穿不愁。莫家便是这其中之一。
说到莫家也算小有名气,祖上与辫子党沾亲带故,虽是出了五服,可多少也有个身份讲究,清政府还在的时候,莫家太老爷莫东成置了一份大家业,后辈子侄虽无大能,但也勤恳谨慎,即便是风雨飘摇的乱世也险险挺了过来,乱世求生,枪打出头鸟,莫家低调的过日子,虽少了昔日的风光,但在这西山县打眼一瞧,也不甚显眼了。
县东头占地最广的就是莫家的宅子,高墙大门,青砖绿瓦,东西南北四方位有雕琢而成的檐龙吞吐游卧,首尾弯钩如月。虽有岁月斑驳染上墙头,却也不免让人在这青山之下寻到一番气韵来。
天近昏黄,莫家院子后门处探头探脑的小丫环匆匆地关门落锁,回头跑出几步又不放心地拖了墙角堆的两张破椅子抵上,这才急三火四往前院去了。她跑得极快,跟阵风似的,引得在花圃里剪花的流莺不住地瞧。
非尘正倚在桌子旁剪纸,流莺颠颠地跑进来,看到她便神神秘秘地挨近笑道:“小姐,你猜我刚看到谁?”
“除了菊院的人,还能是谁。”非尘睨她一眼,不甚在意。
“是秀儿!”流莺颇有些激动,看她仍无动于衷便不甘心地继续道:“原是我在剪花,看到她急匆匆地奔五小姐那去,我忍不住好奇就偷偷跟去了。还好我跟着去,不然岂不是错过一出好戏?小姐,你肯定猜不着,五小姐前天去邻县惹了人,那人还跟到家来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听到这,非尘也来了兴头,把桌上堆得零零散散的碎纸收拢收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看她这样,流莺不禁面有得色,清清嗓子慢慢说来:“谁都知咱们五小姐是学过新学的,两个月前才从德国留学回来,看不上咱们这些传统女子。这不,在邻县的时候正巧碰上陈家三媳妇偷汉子被捉了沉塘,您想啊,五小姐看了肯定是不干了,她那女权什么什么的一冒头就冲上去跟人理论。可陈家哪是什么好惹的,他们是出了名的蛮横刻薄,管你是人权也好自由也罢,什么爱情他们是听都没听过,他们就认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咱五小姐新学那套在人家面前行不通,结果两方人马就吵起来了。现在五小姐才知道怕了,怕陈家闹上门来,说她多管闲事。”
流莺话说得快,小嘴巴拉巴拉不停,一段话说完只觉得口干舌燥。非尘看她难受,及时递上杯水,拉她在身边坐了,才继续问:“非黎这么大人了,新学倒是让她越学越冲动了,怎么就巴巴地赶上去管闲事。那今天又唱的哪出?”
新学是时下女子争相追逐的潮流,有钱的人家只要有点明路都会送子女出国留学。不是他们有多高的思想觉悟,而是一种镀金。别人都去你不去,那你就落伍了。对于这些,非尘是不大苟同的,所谓的新学不过是培育出更多的愤青罢了。
“原是早先秀儿外出采买,在街上看到了陈家的人,这才急急忙忙奔前院告五小姐去了。她们在院里说话,也没收声。我偷偷跟在后面,没敢进门,就听了听,再自个儿琢磨琢磨,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味来。哼哼,我早就知道五小姐会惹事,这下可真闹了笑话。看她整天整天的民主自由,也就嘴上说说,她若真的民主了自由了,干嘛还老是指使秀儿,应该早早谴了身边丫环婆子出去,还她们自由呗!”
要说整个莫家流莺最看不惯谁,那头属五小姐莫非黎。明明只是一个姨娘生的庶小姐,偏偏最看不起人,整天眼高手低。先是让她家小姐摔了头,后来又讨好老爷和太夫人,把本该她家小姐的出国名额给占了。虽说小姐不在意,但五小姐做事不地道。
莫家共有四嫡一庶,五个少主子。大少爷莫非文年轻有为,跟着老爷走南闯北,才二十三岁就接手了大半家业,谁不赞一句有担当?二小姐莫非烟虽说自幼体弱,现在十九了还未婚配,但也是早早与北地的大人物订了婚,本人更是温婉大方;三少爷莫非武和她家小姐是孪生,虽是性子有些跳脱,可架不住人家亲和呀,甭管是亲朋客有,老少仆妇,逢人先是三分笑,整个莫家谁不喜欢他?另外她家四小姐,那是什么都好,别管别人说什么四小姐疏懒惯了,她是完全当听不见。
非尘由着她说,也不插话,只在末了训道:“你还是收收吧,嘴上也没个把门儿。我可告诉你,这话不许传出去,谁说你也别说。咱家太夫人是个最重规矩的,被她听到了免不了一顿脾气,咱们还是少沾为好。”她知道自家丫头是个直肠子,没心机也憋不住话,若不让她这次说饱了,先不说流莺如何,单是她这个主子还怕沾祸。不过,有些话也只敢让她在这说说,到外面说多了就不好了。
流莺讪讪地应了,看她似有不快,只得腆着脸喃喃:“小姐,那咱就当没这回事?”
“早先让你剪的花剪好了?你可快点,我这等着用呢。”非尘也不看她,径自低头清理桌上剪好的纸,听得她咋咋呼呼地去了,又忍不住多叮嘱一句:“记得每个颜色都剪些!”
流莺早就跑得远了,非尘摇头一笑,也不计较,不过还是个孩子,她现在想得更多的是陈家。邻县的陈家是出了名的难缠,非尘刚重生过来不久就听过,他们是巴不得跟人家沾上关系好占些便宜,这乡里邻县的,就没少了他家争风露脸的事。如今让他们找上门来,莫家得有一段日子不清静了。
想罢回身自床头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来,打开,里面装了一只巴掌大的青布袋子。非尘把袋子握在手里,脸上的表情似回忆又似惆怅,一股厚重感袭上心头,连面部细腻的肌理也氤氲开来......不免心下感叹:她想过安宁的日子,但安宁的日子总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非尘刚想得有些出神,就听到外面莫非武的喊声,吵吵嚷嚷地,也不知道是又到了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