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 昱
前些日子晚上下班的途中翻看手机，一个未接来电，我一看名字，是他。
这个人曾经是我初中的同桌，也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我没有任何犹豫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几句寒暄之后他说电话不小心拨错了，没什么事，我说既然都打过来了就聊聊吧，就这样我和他聊了一路，但觉得在电话中不尽兴，于是约了周末见面吃饭。电话的那头还是那个不善交流、直言直语的他，好像没怎么变，我觉得挺好，不陌生，相比之下很多人多年相隔之后即使是说话聊天变化也是相当大的。而他不同，除了刚开始一两分钟的尴尬，毕竟很久没见了，之后很快就恢复正常了，聊天内容也简单直接，最近在干什么，结婚没，有女友没，挣多少钱了。实际上最后一个不该沟通，属于隐私，但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唯一一个同学里的同行，所以交流一下也能了解了解同行业的情况。
回家之后我和爱人说起这个事情，打算和他在外面吃个饭，饭后再请到家里来坐坐，然后我给她说了说这个人的情况。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对他印象并不好，眼神孤傲，骨瘦如柴，和我这个从小体育就很好的人相比完全是两个路数。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让每个同学站起来做自我介绍，特长、爱好等，大家说得都很正常，喜欢踢球、打球、游泳、唱歌之类的，但这些至今我也都没有记住，只有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说，我的特长就是学习比较好。说实话我当时听了这句话真想打丫的，这人也太狂了吧，这算特长吗？
几周之后，事实证明，他这个特长真的很长……几乎门门满分，完全超出班里的水平，甚至第二名和他都有较大差距，长时间稳居宝座。从那时起我开始真的关注这个人，我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学习的。这一观察我才发现了他可怕的地方，他上课不做笔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盯着黑板，这个动作会一直持续到下课，当时老师要求大家都做笔记，只有他在老师管理的范围之外，因为他傲人的成绩，老师不会说他，同学也没有拿他说事的。
那个时候下课谁和谁一起上厕所基本上就是谁和谁关系比较好了，有一次我主动找他，说一块儿去厕所吧，他说上厕所也要一起么？自己去不就完了。我心想算了，他就这样。后来我几乎每次下课都找他聊天，虽然比较费劲，或者说我需要完全按照他的节奏去说话，但这样的交流也逐渐让我们熟络起来，可直到毕业，我们也几乎没有一起上过厕所。因为我性格比较开朗，体育好，而当时大部分身体比较好的同学学习都比较差，所以我经常和一些成绩差的孩子混得很熟，倒是他们一下课老拉着我出去，透风，上厕所，而他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休息。他不像那些每时每刻都在学习的人，下课休息的时候就休息，绝不碰书本，只有中午时间用来写作业。
因为一些事情的刺激，我从初一的下学期开始学习比较努力了，尤其是数学。我经常问他问题，不过有时候他不爱解答，不是因为吝啬，或是不想告诉我，而是他觉得我这样问下次还是不会，于是他告诉我正确的方法，语气比较激烈，我想要是换了别人恐怕都接受不了，会一走了之吧，但我当时还是忍住了，觉得他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就这样，我自己独立思考和逻辑思维的能力慢慢提高了。我模仿他上课的方法，但是好几次被老师强制记笔记，我心想没关系，关键是学到精髓，后来我发现精髓就是专注，全神贯注地听老师说的每句话，实际上，很多人上课是很容易走神的。另外一个有意思的方法就是他只预习，不复习，考试前什么都不看，除了作业也从不做任何课外题，手里一本课外参考都没有，只有那一小本教材，他和我说，考试前，他就翻翻教材上的定理、例题。这个事情我领悟了很久才明白，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知道了我们大部分学生都已经陷入了应试教育的泥潭，学习是件务实的事情，这个道理很多人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就这样，到了初二开学，我的数学成绩已经跃居班里前三名了，而且和他的差距非常小，甚至单科成绩有时还会超过他。从那时开始，我们的关系更好了，或者说我心里能感觉到他拿我当朋友了。我把我领悟到的精髓用在其他科目上，当然科目的特点不同，方法也会有相应的调整，但那时候我已经不用太问他什么了，我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很开心，成绩也好了很多，老师对我也改变了看法，一直到初三的一次大考，我总分超过了他，虽然只有一分，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记得当时他对我说，你终于超过我了。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超过他。
因为我提升的速度太快，但我的心理实际上还没有达到所谓“我是好学生”的心态，急于证明自己，太想拿第一，最终中考失利，距离我理想的汇文中学差了四分，汇文是百年老校，北京市级重点。我记得他当时考得很高，发挥得非常好，总分差十一分满分，比北京四中的跨区分数线还要高出几分，但是他并没有报北京四中，理由是离家太远，最终去了汇文。
他妈妈觉得非常可惜，本希望我能和他考入一个高中，我和他做朋友这事他妈妈觉得特别好，曾经几次单独和我说他性格比较独，不爱与人交流，有个朋友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我心说那是你家孩子太聪明了，可能觉得别人都太笨吧，呵呵。
除了这些，我们之间的友谊最大的纽带其实是计算机，我俩喜欢计算机，经常在一起玩游戏，但并不沉迷，而我们恰好又都觉得除了游戏，好像还可以用它做些别的事情，那时候放假我们经常凑在一起研究Photoshop、Flash，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俩都可以用Flash做些东西了，ps更不用说了。我俩应该是当时全班计算机水平最高的人，我们都很在乎这一点，说到计算机必须是班里的权威，最在行的人，我们许愿说未来一定要做与这个相关的职业，但是做什么其实很模糊。到了高中，开始接触代码程序的时候我们才逐渐明确各自的方向。这个方向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做游戏开发，我做企业开发。我很喜欢回忆这段时间和这个事情，因为我觉得有一个人和我一样能把一个爱好坚持这么久是不孤独的。
说到这里，我爱人也理解了我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人，一个我都不怎么提起的朋友，当时就表示如果他愿意，可以请到家里给我们做一顿饭，这样的朋友不是更应该在家里吃么？
见面当天他从家里走着过来的，这个地方他认识，小时候来我家经常走，见面之后没有拥抱，没有握手，只是说看看我长高了没有，我说你可真会开玩笑。吃饭时我们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他上初中的时候喜欢一个女孩，一直喜欢到大学毕业也没有什么结果，足有十年，他确实不善于这件事，也不是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沉闷、木讷一直是他的性格，从未改变。
而两年前从上海回北京工作，也是因为一个女孩，最终还是失败了，而这次失败付出的代价要比之前大得多，因为在上海的时候事业上有很好的机会，一直在著名的Ubisoft工作，我觉得非常可惜，但觉得似乎没有这样的代价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人生怎么走很多时候都是一个瞬间决定的。他自己也承认代价有点大，不过现在也坦然接受了。
后来他在我家一直聊到十点多，最后我们才聊起工作，聊起行业，聊起自己做的事情。谈到如何处理工作任务时，他说现在做事还是很认真，从他手里出去的东西必须没问题，无论项目大小他自己都拿它当航空项目做。这句话我印象很深，因为航空项目这几个字有点吓到我了。我很了解他，知道他这样说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做到了。实际上我们都是社会里的一颗小钉子，小钉子到底要付出多少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我立刻开始想自己，想来想去，他认真，我也认真，可程度上好像有差距。认真是他一贯的风格，也是支撑他优秀的最大支柱。听到这席话后我很受感动，也很受鼓舞，我不孤独，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朋友在我旁边，一个可贵、珍贵的朋友。随着阅历的增加，越发感觉我们的社会太缺少像他这样的人，不能精益求精是我们最大的缺点，出去走一走就能马上感受到这个缺点是多么可怕，那种从小事一点点积累出的差距其实是最难追赶的。虽然我也很努力，但相比之下这份认真还是没有他坚持得那么彻底、坚定。现在想想，我们的差距其实从未缩短，我进步了，他也进步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比你聪明的人比你还努力，还认真。
他在我眼里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有很多缺点，依然瘦弱的身躯和朴素的打扮让他走在大街上显得那么平凡，他和我一样，只是一个程序员而已，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我想这次见面之后又会很久没联系了，但是我们不会因此而疏远，我想下次见面时，我们可能依然没有拥抱和握手，而只是那句“我看看你长高了么？”
愿君好。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