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雪,密密实实下了整夜,翠絮宫的殿内外一片银白,宫人们都穿起厚厚冬装,兴奋地手捧着雪球,三五成群的在花庭里追赶嬉戏。偶尔几个淘气的宫人,不住地摇晃枯桠上堆积的团团白雪,簌簌跌下的雪花伴着银铃笑声,飘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压抑的宫闱生活让宫人们对快乐的期盼也变得简单。
而此刻的宓莞尔却无丝毫赏雪的兴致,她悄悄出了宫门,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径永朝殿匆匆走去,她走得又急又稳,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回宫的这一个多月,莞尔既担心元烨身世,又担心父亲安危,终日心神难宁,过得如履薄冰。因心中焦虑,又加之天寒受凉,终是病倒床榻。不过,也恰好借此不用去瑶福宫循例请安,要知道没有得到确凿真相之前,莞尔心里就已经对须皇后产生了更多的抵触。翠絮宫整日缭绕着淡淡的草药之味,莞尔也足不出户。新入住绮阑宫的苏寒芯仅有过一次探视,便借口闻不得药味,不再前来。不过,寒芯每日必得前去瑶福宫给须皇后请安问好,言行几近讨好,以期许借助须皇后的认可,能在宫人面前树立自己的地位。倒是元烨常来翠絮宫探望,陪莞尔下棋说话,打发着她心中不能言出的苦闷。
昨日莞尔收到父亲暗讯,想是元烨身世之谜有了端倪。心急的她顾不得病身,约了父亲一早在仪朝殿见面。
仪朝殿是前朝议政的地方,**女子不得随意踏入,正因如此,莞尔给自己换着一身鸦青内监服,顶戴的圈边布暖帽,将一张俏脸掩饰得恰到好处,腰悬的东宫令牌,亦是顺利地通过一重又一重的禁门。
仪朝殿,彰示霁国皇朝的权核之地,亦如它的名字,庄重威仪、宏伟肃穆,让人禁不住仰视朝望。汉白玉的石栏浮雕,覆上积雪的琉璃华瓦和青砖甬道,双目所触尽是一色的白茫皑皑,天地的界限仿佛只辨于重檐殿阙的那垣赤壁朱墙。
走在空旷银白的广场,远远望见父亲站在一处偏殿的行树道旁,莞尔不禁加快了脚步。
直到走近跟前,宓海朔才识出一身内监装素的莞尔,左右看望一眼,确定周围没有人,方诧异地愠道:“老夫还纳闷你如何前来,未料你一个堂堂东宫太子妃竟穿了内监的衣服,成何体统?”
莞尔急忙“嘘”声,道:“事关重大,必是女儿亲自前来,唯有此般装束,女儿才能到得这里。”
“哎,虽说如此,要是被他人觉察,那可就大不好了!”宓海朔的眼里仍是无奈的担忧。
“不会的,女儿很是小心。”宓海朔话未尽,便被莞尔截断,她瞥瞥周遭,悄声问:“爹爹查探到了什么线索?”
“老夫翻查生产当晚的记录,凡是进过产房的宫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亡。”宓海朔未有更多计较,言归正题。
虽然心有所料,但听到这个消息,莞尔还是为之一震,忿然道:“皇后这是杀人灭口,免除后患。”
“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武断!”到底混迹朝野多年,宓海朔更谙世事,捋了捋胡须,却是话锋另转:“无论此事真假与否,都不可再查下去。”
“为什么?”莞尔不解的追问道,她有些心急,其实像她这种聪明识体的女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想明晓一切,“百密一疏,总有蛛丝马迹,只要我们查下去,定能知道真相。”
“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我们再查下去,便有打草惊蛇的风险。”须海朔否定道,其实他心中早就有所判断。
“爹爹?”莞尔心中终有些许不安,眉头微皱,道:“可是此事总是挂在心头,女儿隐约担心会对太子殿下不利。”
“哎,”须海朔叹了口气,说道:“龙裔之事非比寻常,如今太子册封不久,正值多事之秋,不宜再生事端。况且此事早已过多年。”
莞尔垂眉想了想,忧道:“爹爹说言极是,但若他日再有人追查此事,总是放心不下。”
宓海朔笃定道:“经老夫所查,当年的种种线索都已不在,就算日后有人追查,没有确凿的证据,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爹爹莫是顾怕皇后,所以才袖手不理?”望着父亲暗敛的目光,莞尔犹豫着质疑道。
“老夫不是怕,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凡事当以社稷朝纲为重,现今局势需要的是安稳。退而言之,就算太子是易昭容所生,那也都是皇上的龙裔,继承大统也是名言正顺的事。你我又何必计较太子的生母是谁呢?”宓海朔言之凿凿,措辞恳切。
“如果这件事不是有关太子,而是其他皇子,爹爹也会这样做吗?”莞尔抬起头,定定地望向父亲,如同不识得他一般。
“当然。”宓海朔无一丝犹豫,目光炯炯地望着莞尔,持稳道:“莞尔,你要记住,自古宫闱多倾轧,而为父所忧的是霁国的千秋基业。”
从父亲的眼里,莞尔看到了他的忠诚与刚毅,只道:“爹爹忧虑甚远,女儿自愧不如。”
宓海朔知道莞尔心有不甘,语重心长的又说:“莞尔,你如今太子妃,今后便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你要懂得,个人和宗族的荣辱始终抵不过国运的兴亡!”
“父亲教诲,莞尔自会铭记于心!”闻父亲所言,莞尔终于了解其良苦用心,亦不再深究。
告别父亲后,莞尔一面思悟着他的话意,一面低首回走。忽觉脸颊点点冰凉,抬头望天,又开始下雪了。她跑进一处杉木四角亭,拿出绢帕擦着脸上的雪水,此时亭子又跑进一名宫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俊俏。
她盯着莞尔的脸瞧看了好一会,这才上前,打问道:“我瞅着公公很是眼熟,敢问公公在哪个宫当差啊?”
莞尔本已满腹心事,听闻小宫女的问话,心底一阵发虚,也不回话,起身朝雨雪中跑去。
“诶,这个公公不说便罢,还跑什么呢,真是古怪。”小宫女不解地望着莞尔的背影,独自嘟嘴喃道。忽见莞尔衣袖掉出一方绣帕,几步上前拾起,招手嚷道:“小公公,你的东西掉了。”可是说话间,莞尔已却已跑远。
“慌慌张张的,我又吃不了你。”小宫女一面口中念道,一面甩着绣帕。她拿着帕子随意瞧了瞧,目光渐渐慌张,又不确定地凑近眼前再定睛一看,顿时惊得浑身激灵。看看四下里无人,连忙拢在衣袖收好,自己也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