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是南宫元烨与寒芯的大婚之日,下了几天的绵雨,也终于在这天放了晴,天空格外高远,是一望无垠的澄清,偶尔有几只落单的大雁从屋檐旋划而过。
绮阑宫是赐给寒芯的寝宫,挨着莞尔的翠絮宫,有锁呐锣鼓声、歌舞欢笑声穿透空气,无阻碍地传来,回荡在翠絮宫的上空。想必此刻的绮阑宫一定是热闹非常。半年前的今天,自己也穿着红妆和南宫元烨结成连理。只见新人笑,哪知旧人愁,还有多少的年月要待自己独过?那时,这座朱墙碧瓦的东宫又会住进多少妃嫔?
莞尔倚在窗棱下,一通思绪纷飞,再抬眼,天上的浮云又飞走了几朵,更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起身走至书案,濡墨提笔:
鸾篦梳红妆,曲终,各西东,忡、忡、忡!
缁尘染霓裳,临阑,簇浓淡,伤、伤、伤!
今日的翠絮宫是出奇的安静,侍婢都屏着呼吸做事,连走路也是轻得不闻履声,整座宫殿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氛围里。前庭石阶,长禄低首清扫昨晚刮落的枯叶,“唰唰”的扫帚声显得尤为醒耳。
兰惜端着一碟糕点,强压着心内的郁气,板着阴沉的脸色朝屋内走去。
“你怎么扫地,拂我一脚的灰。”没走两步,兰惜冲着长禄跺脚啐道,即便此时的长禄隔着兰惜有一丈地远。
暖阁里,小芊沏了一杯雪参茶,不经意青铜提手垂落壶身,浅浅地发出了瓷器碰撞的清冽之声。兰惜刚好进来听见,朝小芊瞅了一眼,又是唾口道:“气冒得一点都不热乎,能泡出茶味?还不去换壶。”
‘这可是刚取来的滚水’小芊心内辩,仍诺诺地端了茶壶出去,跨出门没两步,差点撞上福安。
“哟,好姐姐,你走路也看着点,回头别又招骂。”福安朝着里面努了努嘴,细着嗓子偷声笑道。
小芊没好气吐了吐舌头,低声抱怨道:“早起来就这样,谁惹她呢!”
福安忙轻“嘘”一声,凑近她耳旁,小声道:“惹她的人,你我都得罪不起,估计今天是不会消停了,姑娘你就忍着点吧。”
“哼!”小芊撅着嘴、一跺脚,扭身朝膳房走去。
对于今日兰惜的各种无端怒气,莞尔当然是看在眼里,她执下紫毫笔,无奈道:“你啊,什么都好,就这脾气改不了。以后叫本宫怎么给你寻得好夫家?”
兰惜将糕点往莞尔的书案上一放,转头就朝窗棱走去,一面放下窗格,一面颇有不满地说:“娘娘又拿兰惜取笑了,奴婢这还不都是为娘娘抱不平。”
莞尔好奇地看着兰惜的举动,不解问道:“兰惜,这大天白日的,你把窗格放下作什么。”
兰惜一脸寒霜,咬着牙恨恨地说:“娘娘不是常教导要非礼勿听,奴婢将窗户都关上,省得听着闹心。”
“你啊,还真会掰礼。”莞尔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突然想起那日元烨问自己的话,若当时说不同意,他今日还会娶寒芯吗?如此一想,竟把自己也慎了大跳,脸上的笑色遽然淡落。
殿外有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永恒一脸喘急,连走带跑,匆匆径往宫内来。
“小的拜见太子妃娘娘。”他一进殿内,双膝径直落地,恭敬的声音透着几丝怯惧。言未尽就被一脸鄙色的兰惜抢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汉月宫的人。这喜庆热闹的日子,你不在汉月宫伺候新主子,跑翠絮宫做什么?”
永恒本来小喘着气,被兰惜此般数落,脸色更是涨得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很不自在,只得微低着头,心跳加快的赔笑道:“奴才请罪,打扰太子妃娘娘。”
莞尔回瞪了兰惜一眼,对着永恒微笑着说:“不碍事。是太子殿下吩咐你来的吧?有什么事吗?”
永恒存着怯意,低低开口道:“是太子殿下,想请娘娘到绮阑宫参加喜宴。”
兰惜强忍半日,一闻此言,按捺不住心中气忿,怒气冲冲地朝永恒嚷道:“不去不去!我家娘娘是正宫太子妃,她一个良媛,哪里就担得这样大的面子?”
永恒脸上笑容僵硬,身子不禁簌簌抖了起来,其实他早就预料有这般待遇。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安,心中不住哀叹‘太子殿下交代这种差事,还不如直接杖他二十大板。口齿也不伶俐了:“奴才该死,可这,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莞尔的心颤了颤,不过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子,眼神示意兰惜住口,温婉的道:“恐怕不妥吧,今日是太子殿下成婚之日,想必绮阑宫来了不少王公大臣,本宫虽是太子妃,可说到底仍是妇人,不易出现在众目之下。”
闻言,永恒的呼吸又不禁急促起来,硬着头皮,小心的道:“殿下说了,今日来得的都是皇亲国戚,没有外姓大臣,娘娘毋须介怀。”
太子娶侧妃,别说太子妃亲自参加,就是喜礼不办,也是无妨的。莞尔心知,元烨这是在故意为难自己,暗暗地咬了咬着唇,一笑:“好吧,你先回宫,就说,本宫稍后就到。”
“奴才告退!”永恒的额头冒着冷汗,领了太子妃的旨,头也不敢多抬一下,脚下生风地跑了,生怕她反悔。
“兰惜,把那件缂金翟鸟纹袍衣给本宫取来。”莞尔淡定自若地起身,缓步朝梳妆台走去。
“娘娘,你真的要去啊?”兰惜一动不动,还对着永恒远去的背影生着闷气。
“殿下都已经下了邀请函,难道本宫能不去吗?”
“当然不能去啊!你是东宫太子妃,可是整个**之主。那苏寒芯本该来给你奉茶请安,哪有你先去看她的理。太子殿下也是,这分明是不怀善意,让你难堪!”兰惜气不过,指着绮阑宫方向,忿忿然的道。
“本宫既然是太子妃,就应该有别于常人的气度和胸怀。”莞尔心知,兰惜这番冲口之言看似一席无礼之话,却也是实在的真言。可自她踏入东宫那日起,就得有宽广容纳的心智。莞尔不想跟兰惜较劲,因为兰惜护主为上,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于是,莞尔吩咐她好生留在宫里,不得出足半步。而后叫来小芊,吩咐道:“你来给本宫梳妆。”
小芊答了“是”,手脚伶俐地替莞尔盘发更衣,不出盏茶功夫,将莞尔装扮得既不失华贵,又不会出挑夺目。宣了轿撵,带着小芊径往绮阑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