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妃嫔众多,但多年来,宪帝最常去的地儿是权淑妃的宜椒宫。权淑妃贤良淑德,且饱读诗书,宪帝喜欢与她闲聊,消乏倦怠。
下了龙辇,李来寿正欲宣喊,宪帝摆摆手,独自迈步走了进去。宜椒宫在皇宫的东南角,离宪帝的宸元殿较远,之前宪帝让权淑妃搬到离自己近的宫殿,可她总以喜静为由推诿了。
宜椒宫植得最多的当属海棠和竹子,一簇簇、一株株高低不等的散落庭院。进殿右侧有片人工水池,角落的几株紫藤树倚池而长,墨绿藤枝已是横逸水面。徐风一起,拂得池面波光粼粼,斑驳旖旎。
刚走至庭院,就听到屋内传来稚嫩的诵读诗文之声。宪帝摆手不让周围侍婢打扰,自个儿走到碧纱窗下,五皇子南宫元淳一身石青色锦衫,正站立读书。权淑妃斜倚凉榻,静静地绣着荷包,旁侧的案几上耸肩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几枝时新花卉,此景暖得象幅爱意绵绵的画轴。宪帝不着声色地看着眼前温馨一幕,心头不免触动,也许这才是家的感觉。
权淑妃坐久姿势,觉得有些乏,无意抬眸,瞧见宪帝站在窗下,忙放下针活,起身迎向庭外。刚跨出内堂,宪帝就已经站在门口,权淑妃一面迎扶宪帝,一面轻语地斥责着身旁的下人:“皇上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是朕不想打扰你们”宪帝拉着权淑妃的手,一并朝软榻走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南宫元淳放下书卷,规规矩矩地拜了大礼,虽然只有五岁,但出生在帝王家的元淳从小就懂得父子即是君臣之道。
宪帝往铺着冰丝薄垫的绣墩上一坐,目光中慈爱地看着元淳,温和道:“告诉父皇,淳儿刚念得是什么?”
“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南宫元淳毕恭毕敬地背道,清澈明亮的灵眸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唯有卷翘的睫毛扑扇之间,才流露几分童真。
宪帝点头称善,注目于他:“这是儒家的八目之说啊。淳儿年幼,可知其意?”
元淳答:“儿臣以为,只有自我内修完善,才可外治天下安繁。”
宪帝接着问:“父皇问你,如何才能做一个治天下的君主?”
元淳思索了会儿,答:“回禀父皇,身为君主,得众则得国。故治国之道,爱民而已。”
宪帝心中甚悦,抚了抚他清俊的小脸,又问:“何为爱民?”
元淳不假思索的答:“取民之所好好之,取民之所恶恶之。”
宪帝抚掌,满意而笑:“淳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朕倍感欣慰啊!”
权淑妃注目着父子两人,此般的情景如同寻常人家,脸上浮了抹浅淡的微笑,不觉忘了自己正斟着茶水,一时溢溅手上。宫女蝶珠瞧见,忙上前接过权淑妃手中的青花珐琅茶壶,忧道:“娘娘仔细烫了手,还是让奴婢来吧。”
宪帝带着宠溺的口吻,温情道:“这些事就叫下人做,要是伤着了,朕又该心疼。”
权淑妃安然一笑,起身将茶盏轻轻放在炕桌上,温婉道:“臣妾见皇上最近操心政事,却不能分忧,唯有亲自沏盏茶茗为皇上宽心。”
宪帝听闻后,不再作声,似乎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消瘦的脸庞隐然有些黯淡。
权淑妃看出了宪帝的倦乏,让蝶珠领着南宫淳上园子外面玩去,上前轻轻地为宪帝揉按着双肩,关切地说:“朝中政务再烦扰,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宪帝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军饷之事,想必爱妃也听说。朝政官吏的这股歪风邪气已到了不可等闲视之的地步。”忽然顿了顿,抬头看着权淑妃:“朕如果整肃朝纲,可否行之?”
权淑妃双手微微一顿,略带惶恐地小心道:“臣妾只是区区一介妇人,怎敢妄议朝纲之事。”
宪帝摆手道:“爱妃多虑了,你且说无妨,朕姑妄听之。”
权淑妃眉目微凝:“皇上已有此决意,又何故委决不下?”
宪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忧道:“历代曾有不少权臣将整治变成除异己,独霸权的工具。朕是担心,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撼动千秋基业啊。”
权淑妃微一沉吟,徐徐道:“时有满虚,事有利害,臣妾能理解皇上的顾忌。可吏治乃是社稷根本,况且现在霁国的权柄牢牢握在皇上手里,臣妾觉得,皇上只要酌量定人,便可避免此等忧虑。”
宪帝心下思量:宓海朔忠正刚直,可是边陲关系紧张,必须坐镇军务事宜。萧汉甫倒是个人选,可其位高权重,若再让他负责整治,只怕人臣太贵,终觉有些不安。想了片刻,坦然叹道:“现今朝政势力均衡,偏选谁,都不妥,朕冥思苦想,不得良策啊”
权淑妃蹙眉想了想,道:“既然一方难定,何不再多选一方。只要两方势力相互约束牵制,便可消弭忧患。”
宪帝听得心中明朗,脸色也慢慢舒缓不少,他伸手将权淑妃拉至身旁坐下:“淑妃之论,深得朕心。你的主意,朕懂了。”
权淑妃诚恳道:“皇上忧国忧民,励精图治,霁国定当福祉无穷,江山永固。”
宪帝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厚实的掌内按了按,动容道:“你可知这三宫六院,朕为何独钟你处?”
权淑妃脸一红,轻浅了语声:“臣妾不知。”
宪帝的话里带着几分真挚:“淑妃最解朕意,跟你说话,朕的心里既明快又舒坦。”他蹙着眉峰,似自语着又说:“如今,你又替朕解了道难题,该给你什么赏赐呢?
“皇上的赏赐够多了,臣妾不求别的,只想皇上操忧国事之暇,亦要保重龙体。”权淑妃眸光平视着宪帝,眼中含情。宪帝心底触动,又听她说:“赏务速而后有劝,罚务速而后有惩。皇上今日褒奖臣妾,军饷之事,皇上也要赏罚分明才好。”
宪帝迷糊了,挑眉问:“赏从何来?”
权淑妃眉尖一舒,稳稳地说:“同样是边陲驻军,为何漠北出了军饷之乱,而西陲却治理甚好,其中除了朝中的责任,也与当地官府相关。由此可见,西陲太守必是有能有德的功臣。举贤还不避仇,对于这样的能臣,皇上为何不提拔?”
宪帝闻言,觉得权淑妃说得在理,连连点头道:“爱妃说得在理,朕确实应赏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