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了颈,蹑手蹑脚地往前移挪了几步,瞟到跪在一旁埋首反省的琦儿,心中一滞,不免哀叹,此次他像是生了多大的气,完了完了,被逮着正行了。可又有些怨气,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之主偏要在我这四四方方小庭院中大摆阵仗,这是要唬谁啊。
许是见我神色不对,琦儿挤眉弄眼地朝我使着眼色,切——忌——莽——撞,口型夸张,虽是不发声,可惹眼的动作仍是引来了建成的注视。
我瞧着建成于其头顶虎视眈眈,琦儿跪在地上张牙舞爪,一无所知。好生逗趣,便一个失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被建成一个杀人的眼神给吓了生生憋住了,张着嘴,不敢阖上。
“既是回来了,入堂去罢。大病初愈,久站无益。你自个不挂念自个儿的身子,本太子却是放心不下的。琦儿,扶姑娘回去。”
听了这话,琦儿似是得了特赦一般,如脱笼之兔,动作灵活,跑至我身旁,小心托着手肘,“姐姐,我扶你回屋。”
本以为非一番疾风迅雨不得过,此时顿时松了一口气,羸弱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尽伏在了琦儿身上。
察觉了我的异样,忧心问道,“姐姐···”
“嘘——”微微瞥了身前一人,琦儿通意,即刻闭了口。
他若看见,恐又是一阵担忧,且说我不得,憋在心里,除却责怨自己,还得何事一抒绪。
“我非屠户,何必教了琦儿说那话来折辱我。”
那句话——“确是七羽不辨是非了。”
建成只浅浅提了提嘴角,此事面儿上算是过去了。“年关将近,身负皇命,恐不得空闲,久滞此处。你若有所应求,只消让琦儿至书房寻我。”
“记住了。你还是快些去忙吧,莫要误了时辰。”
建成看着我,欲言又止,终只是点了点头,信步离去了。
入了内堂,琦儿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
“姐姐今日前去,可还了愿?”
还愿?只怕是带来了更大的难题。思至此处,心中不免郁结,离府之事,该如何处置,我尚无半点头绪。
“此话怎讲。我不过担忧杨姐姐安危,此次前去,方知其安然无事,自然也就放下心来。对了,太子可曾为难与你?”
“为难?那要看打谁的口中说了。”
“哦?”
将药碗端于近前,我欲伸手去接,
“姐姐别动,琦儿伺候你便好。”
见她执拗,随了她的好意,“你尚未言尽,快快说来。”
“就今儿个的事,若是姐姐说,定是太子爷凶神恶煞,责骂与我;可琦儿看来,太子爷此次已是开了大恩,没要琦儿的小命,不过责备几句,罚跪亦是无可厚非。”
赞赏地看着琦儿,“你呀,说话办事倒是越来越条理了。”
小脸一扬,“这是自然,多亏姐姐教导有方。”
“呵,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可与我无关。”
“不与姐姐打趣了。姐姐出去这么些时候,适才还见姐姐愁思晃神,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这倒没有,不过见姐姐日子难捱,心中过意不去。”
嘴上虽如此说着,可仍是犯愁。不说出府无缘由,即便出得去,也是万般不舍的。
可应了姐姐,不能让她空盼,只得尽快做了最后一件于建成有益的事。
琴儿一定要快些打听到啊,胡灵儿的去处,若我没猜错,就在那里啊。
梅苑在天之灵,恐也不想她的贴身丫鬟日后成了建成的绊脚石吧。
“姐姐歇着吧。晚饭时我再来叫你。”
经过大半晌的折腾,精神着实疲累了,可睡了三天三夜,阖上眼亦入不得眠去。
不知是惹了哪路牛鬼蛇神,竟无端生了这病,且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
侧身躺着细数窗幔吊坠的流苏小穗,一颗,两颗,三颗···
风打窗纸,呼呼作响,看着外面泛白的光,这天儿,寒得逼人。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裹紧了,方觉凉意渐消。
在这风雨飘摇的年代,我能暂得此安逸居所,幸至,福至。想着叹着,便愈发离不开了。姐姐的事,便懒惰一时,容我再温顾这幸福片刻,不去想她。
天不遂人愿,偏偏来了生事的,叽叽喳喳,闯将进来。
“姐姐,姐姐,快醒醒,外头出了事,急等着姐姐去瞧瞧呢。”
“这管事的哪去了,何事也轮不着我来瞧啊。”
“那出了门去的颜娇嚷嚷着要来给你姐姐探病,她难道不知左大人与姐姐的渊源?我看,她分明是无事生非。此刻赵总管正帮姐姐在外拦着,让我来通报一声,问姐姐如何处置。”
“处置?何来处置之说?再者,这东宫没旁的事了么?他堂堂总挂怎管起我这档子微不足道的事来了?”
“姐姐休要心软,她颜娇虽在外得了势,可还容不得她在府中猖狂。姐姐若不忍,我去禀告了太子爷罢。”
“胡闹!”
我一声呵斥,琦儿愣住了。
“此等小事还要劳太子爷前来,简直是笑话!赵总管也是,怎跟你一般见识。她既是来探望我,便大大方方迎她进来便好,她一个小丫鬟,还能吃了我不成。你快出去,领她进来。”
“可左···”
“快去!”
“是。”琦儿倒真像是被我吓住了,唯唯诺诺地跑了出去。
颜娇前来探望我,明眼人皆知,这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何,我捉摸不透。
君成与我已了无瓜葛,此事她最为清楚,也就不必挂念。她于东宫时,我与她交情并非甚深,怕是连个点头之交都称不上。她又会为了何事来找我呢?
既无权亦无势,若是相求太子,那更不必舍近求远了。君成本就是太子门下之人,关系自然比我亲密。
究竟是为了什么?
猜测不出,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若有求于我,能帮就帮,她若设计与我交恶,如今我怕是孑然一身,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如此思来,到坦然了,只静静躺在床畔等她进来。
单脚踏进来,由下而上,一副华贵姿态。果然今非昔比,与那夜妖艳妆容相比,端庄富贵,一身锦绣,半卷绸缎。
一眼见了,笑逐颜开,“昨日听宫里熟识的丫鬟说姑娘病了,十分忧心。今个儿就寻了机会来看望一番,姑娘莫要怪我唐突才是啊。”
“颜···不不不,应是左夫人了。刚回来便听闻左大人与颜娇姑娘你喜结良缘,还为来得及送上一份贺礼呢,如今倒是你先来探望我了。真是失礼,失礼。”你既然不说,我便乐得与你打这太极。
“姑娘这是说哪的话。不过姑娘回了这么些日子,怎也不惦念着你义兄,前去支会一声也是好的啊,以免他挂念才是。”
挂念,呵,你倒也说得出口,前些日子的风波,府中传得沸沸扬扬,当中拒了太子爷的令,我这命,与你,与他,还有何干系!你当我眼盲耳聋不是!
“是我疏忽了。如此说来,左夫人也算是我的义嫂了,这才没多少时日,斗转星移啊。”
“世事难料,悲喜自有天命。你既唤了我一声‘义嫂’,那我也就不瞒你了。这次前来,探望姑娘病情为主,顺带着说件小事给姑娘听听,让姑娘也论一论才好。”
果然等不及了。
“琦儿,你去烧壶茶来,莫要偷懒,煮透了再送进来。”
“是。”
“义嫂但说无妨。”
收敛了脸上堆积的笑意,“我一友人偶识得一女子,一见倾心,被其妖异相貌所迷惑,为其舍生忘死数十载。后经查明,此女子乃一犯了死罪的钦犯,流落民间,幸得我那友人出手相助,才存了一条命。可如今官府捕了我那友人,命其道出女子藏身之地,谁知他性子执拗,念了往日情分,死活不肯说。姑娘你来论一论,那女子不该自己去衙门认罪,换了我那被其牵连的友人的命么?”
此话何意?无端端讲出这么个故事出来,与我何干?
既与我无关,那答起来便可任言了。
“义嫂此话,七羽不敢苟同。”
颜娇闻言脸色一变,只面冷等着我的下文。
“你友人既肯舍了自家性命也要护那女子周全,可见他对她情深意切,若那女子不领你友人好意,已是鲁莽自投了去,岂不费了他一番好意?”
“按姑娘的意思,我这友人便白白送死了?”
“非但不是白白送死,且应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义嫂细思,你那友人既能为了那女子舍弃生死,若那女子投了衙门,被判了斩首之罪,你那友人即便免了牢狱之灾,他又岂肯独活?或许会随那女子离世,那时可是含怨而死。若那女子真与他心意相通,待他安然离去后,她岂会苟活于世?义嫂你来说说,较各自含恨而终言,神仙眷侣难道算不上圆满么?二人间情意如何,断不可全由旁人眼光定夺。
既不可同生,但求同死。十余年的时光,此话并不为过。”
此时的我浑然不觉,这是多么荒唐的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