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脸色苍白,面容虚弱,肩骨凌厉,似是瘦了不止几分。
仅有的怨气,皆转了思念,定定地看着他,离不开,逃不了。
这几日,是不是没有安心吃饭,踏实睡觉?朝堂政务过于忙碌,还是杀不得我,你寝食难安。我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如同隔了半个世纪一般的时光,你可还记得当初的臻臻喏语,许下相伴永世,不离不弃。
暗自自嘲,明明是我不肯屈将于他,不舍全心交付,如今又要责问起来,颜面何在?
可你为何不道一句,只站在那里,只看着我,彤红的日头,落在你的睫上,不刺眼么,仍是一眨不眨。
你不是该责问我的目的,我的行径,痛斥我奸细当诛,随即压入大牢,任凭你处置么?
我怕是等不得了,再这般站下去,定会舍不得走,舍不得让他消失于眼际。
我们同时开了口,分秒不差。
他说,“你去了哪儿?”
我说,“放我们走。”
我说,放,我们,走。
他移了目光,看了一旁被我称作的“我们”,沉沉地重复着,“你们?”
心知说错了话,不忍直视他询问中夹杂着痛楚的目光,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怎么解释。
“只要你放了洛公子,我,可任凭你处置。”
这下,应是划清了界限吧,你可明白,我与他,什么都没有,我说了,任凭你处置。
杀我,剐我,我都离不开了,心甘情愿。
他的脸色却愈发痛恨起来,“好一对舍生忘死的亡命鸳鸯。”
我该怎么说呢?
确是亡命,但非鸳鸯?
如今他将以认定了的罪名杀我,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呵,这算是认了?好好好,”建成连叹三声,“我放你们走,统统都走!”
这是什么话,我不要走,我说过,我任凭你处置的,我不想离开。
洛沛拉着我,用力地攥住我的肩膀,往前推搡着,身后跟着那长须大汉,护于左右。
“求你了,求你了,别带我离开,放开我,求你。”
“我是救你,来日方长。”
“求你了···”
如今他就在我眼前,我的身边,可为什么,你我擦肩而过,你却不肯再看我一眼。
你可是看到了,我眼中的不舍,留恋,你若挽留,我定会拼了命也要留下,即便你要我死!
可是,你终未扭过头来,直至你我相悖,我转着身子,等你的话,你的眼,可你没有,只那般直挺挺地站着,不垂头,不背手,望着前方,那一轮空寂的红日。
木然地随着洛沛的步子,往前走,他都不回头,他都不回头···
“不许哭,”洛沛冰冷的声音,“出了这个院门,随你。”
是啊,出了这个院门,我们真的就如两条直线一般,照着原本的轨迹,驶向各方。
“李建成,我不是奸细,一直都不是!”转角时,我说了这句话,肺腑皆震。
我不知他信不信,只是明白,我无非是多给他了一条杀我的由头。
直呼太子名讳,当诛九族。
可是怎么办,我孤身一人,来到世上,死,也只是我一个。
“站住!”
我止住步子,候着下文。
“此女子竟敢直呼本太子名讳,抓起来,带回府中,听候处置!”
决绝狠厉的声音于我听来,却如天籁。
建成身后的赵德,一旁急劝,“太子爷,使不得,此事交给于县爷便可。带回府中···”
“本太子的话,都不听了!”
此话一出,侍卫随从俱围聚左右。
建成转身,同是擦肩,这次,他说,“本太子给了你走的机会。”
我不要,不要。我心里说。
“此事与他人无干,还请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放了他们。”
建成挥了挥衣袖,洛沛与那大汉便被赶出了圈外。
我看着他,点点头,舍命相救之恩,七羽日后必会报答。此话,我想他是懂了。
“敷上绳索!”赵德下令。
“不必。她不会逃的。”他看着我。
浅浅一笑。我是不会逃的,你早就猜透了我。
建成出了远门,往车驾走去。我与其随从一同步行而归。
当他抬脚,正欲上车时,
“敢问太子,您可是要七羽活着回了东宫,再做处置?”
建成四下环视,“自然。没本太子的令,谁敢碰你一根汗毛!”
“七羽明白了。”
车架走得极缓,步行跟着便也不觉劳累。
我看着前行的赵德,正碰上他回头来看,怒气冲冲。我挑衅地回以望之,欲于路途之中将我除之而后快,休想!
方才,未行之时,见赵德往随从之中施了眼神,我不知是谁,只能借着建成的势力震慑了众人,这一路方可保了性命。
赵德,我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不对,细思前后,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府衙之中时,再见建成,他眼中丝毫不含杀机,亦无得知我乃奸细之后的痛恨与不忍,而是,而是满满的思念与欢喜。
当真是他要杀我?
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如若还有日后,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入府,
才知,着我安危之人不在少数。
一脚踏入府门,丫鬟下人皆装作各忙活计,眼神却不住往这边探看。
各府各院,齐了。
“都下去吧。你,”建成回眸侧看,“随我来。”
紧紧跟着,不许多一寸疏远。
路过花圃,各色菊花开得绚烂。心中欢喜不已,他是因为我的话么?
“太子,”颜蓉福身,“太子妃听闻七羽姑娘安然无恙,特命颜蓉前来请姑娘过去一叙。”
“回了太子妃,本太子与七羽还有要事商议。过后自会去她那边。”
“是。”言罢,抬眼看了看我。
善意地笑了笑,许是日久未见,见了她倍觉亲切。
屋内。
建成背对着我立于案前,一言不发,身形瘦削而伟岸。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一股冲动,很强烈,很强烈,我想抱住他,紧紧地,再也不放开。
他突然转过身来,一个大步,便移到了近前,捏住我的下巴,眼神恨恨
“好的胆子,跟直呼本太子的名讳,你有几颗脑袋可砍!”
以这种方式开始,不愧是太子。
“如今七羽就在这儿,任打任罚,要杀要剐,随您的意,七羽绝无二话。”
“好个绝无二话。”渐渐逼近,“本太子放你走,你不走,回来找死,为了他?”
“他?”假装无知地看着他,“太子殿下口中的他,是谁?”
“是谁?要不要本太子将他项上人头提来,你才明白?”
瞪着他,“七羽说过,随您的意。不过,我若为了他,何不一早就走,同他双宿双飞,浪迹天涯,岂不更好?我为何回来,太子爷,您不知道?”
四目交缠,疑惑,探究,思恋,
吻上来,肆意,痛苦地,吻上来。
我亦热烈地回应。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拥着他,第一次全身心地回应着他的深情。只因为,我亦同样深情。
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份,忘却了他玄武之败,忘却他妻妾成群,忘却了他心存芥蒂,此刻都没有了,只余下我与他在这里,在这阳光肆虐的时刻,拥抱着。
“启禀太子···”赵德突然走了进来,见此景象,即可闭了嘴。
尴尬地松开了手,退到一旁。
建成倒是面不变色,十分淡定,“何事来报?”
看了看一旁的我,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这···户部的吴大人派人送来一本秋收赋税的折子,望您察看。”
“回了吴大人,父皇今日朝堂之上已将此事之权暂交二弟,此奏折,还是送到承乾殿中去吧。”
“殿下,吴大人既已送来,定是觉得殿下您处事谨慎,又对户部之事熟悉,殿下您还是···”
“此事若被父皇知晓,定会觉得我谋逆圣旨,难免心生芥蒂。况且二弟学时、处事之能皆不输于我,让他多加熟悉朝政之事也是应当的。我想,父皇也是此意。”
“正是因为秦王之才,殿下才应提早提放啊。”
上前一步,“赵总管,殿下既然说了将奏折送回,你怎敢不遵主子的令。”
“你!”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政事岂容你一小女子插嘴!”
“好了,赵总管,你先找我的吩咐去做,本太子自有打算。”
“是。”赵德极不甘心地退下了。
别怪我,我既知历史结局,这么做,或许还能保他一命。
此刻,我明白,我错了。
赵德,乃一忠心事主之人。
他越厌恶我,我越确信他一心为了建成。
此刻的我,像什么?
像那误国误民的妲己一类,引得男主沉迷女色,无心政事。
可建成并非商纣王那般骄奢淫逸,胸无大志。他心怀天下,仁慈宽厚,他明事理,辨黑白。我若真是鬼是妖,他不会与我亲近,更别说插朝堂之事。
“过来。”
乖乖走过去。
抱我坐于其股,“奸细之事,何时知道的?”
“离宫之前”
“既然知道,为何不问,不说?”
“我信你,即便当初怀有此意,但后来,我知道你并非做戏。”
建成动容地看着我,“难道你不怨恨我当初猜测于你?”
“怨恨?换做是我,恐怕早将你赶出府去了。我只感激你收留了我与君成。不过,此次你可派人前来寻我?”
“这是自然。一连数日,府中几十下人随从,日日出门找寻,可毫无消息。昨日县官来报,说是手下衙役于一酒馆之中寻到了你,可被一歹人胁迫而去···”
“那殿下可曾派过暗卫?”
“暗卫?”建成面色一沉,“暗卫多为处置朝堂之事,不可轻易动用。若遣暗卫,恐会引得更多旁人手下的暗卫,恐怕你会直陷险境。”
原来如此。
“你可是有事不曾告知本太子?”
勾着他的脖子,“既然此事已过,何不让它如这穿堂之风,携尘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