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一直跑,疾风如根根银针刺入胸肺,一呼一吸间,皆是痛楚难当。
不能停,快了,快了,非追上不可。
耳边呼呼作响,自草丛之中穿行而过,跳越,跨起,飞奔,即便你武功高强,体能过人,今日,我定不放过你。
前面的人似乎没有疲惫的迹象,跑得依旧似疾狼野豹,不见停歇。
毕竟年小体弱,眼见着体力耗尽,距离原来越远,心中哀叹悲鸣之时,却见前方之人身形一颤,猛地栽倒在地。
天赐良机!
重拾气力,加紧步子,至眼前时,人却影迹全无,消失无踪。
明明见他在此处停滞,这回怎么会不见了?难不成他还会那隐身遁形之术?
纯属无稽之谈,情急之时,我竟生这等荒谬猜测。
定走不远,许就在这附近。
举起匕首,银光闪闪,利刃瘆人。
抬脚,轻提,缓缓落下,一步一脚,了无生息。
停住,细闻,压抑的呼吸,就在近旁!
月光下,俯身找寻,一丝一毫,细细查看。
黄叶上,点点白色印迹正附于其表,微不可见。
呵,抓到你了。
肘臂高高抬起,欲将匕首重重落下,却听得树影斑驳之下,一声“恩公”,语带浊泣,音含委鸣。
真儿!
骤然止住,竟然是真儿!
一年左右的时光,仅有三面之缘。一面施以财物,一面巧答恩谢,一面,却是我识得她,以布遮面,追至巷口,得知她做了暗人。本以为自此以后,无缘相见。
再遇,已是这番光景。
扯去黑布,幽幽暗光之下,真儿面色惨白,汗珠满布,嘴唇发紫,嘴角溢血。
顾不得心惊,丢掉手中利刃,“真儿,真儿,你怎么样了?”
“恩公,恩公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这是怎么了?”正欲扶起真儿,却碰到了她侧腹穿插而过的箭只,“真儿,你中箭了?怎么会这样?”
“恩公大恩,真儿今生无以为报,只得盼了来世再遇恩公,报梨花恩情。”
“你若有心报恩,只今生,无来世。你不许有事,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恩公···”真儿见我态度坚定,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嗯。”
起身目测过去,此处距离住所甚远,若一步一步走过去,恐怕真儿还未到营地,便已流血而死了。
不如我先将真儿留在此处,到马场牵匹马回来,这样她便不会因劳累而流血过多了。
真儿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连扯我的衣襟,“恩公不要,不要将真儿独留于此。”眼中恐惧,一清二楚。
真是,我怎么这般笨拙,真儿在此处受伤,不正是有人想要她性命么?此时,那人或许尚未离去,我若就这样将真儿留在此处,那救她何益。
小心托起真儿的肩,“真儿放心,我不走,我陪着你。”嘴上虽这样说着,心里却是焦急万分。
黎明将近,秋晨,雾浓霜重,极易着凉,若病上加病,该如何是好。即便有幸躲过,可环境恶劣,若是感染了,凭借此时的医术,可谓是回天乏术。
情况危急,分分钟钟都容不得耽搁。
可眼下又没旁的法子,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有了!
“真儿勿动,”说着便准备褪下真儿衣物,“我与你换下衣物,这般既可保你平安,我又可牵得马匹回来,一举两得,岂不甚好?”
说话间,真儿外层黑衣已被我小心褪下,正脱自己的外衣时,却被真儿抓住手腕,“恩公,不可。”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真儿,尽可放心。此刻已近黎明,若不幸被那人抓住,他发现我不是你,光天化日,也不敢胡作非为的。你只需在此处小心躲好,莫要被人发现才是。”
真儿思量片刻之后,心知拗不过我,便任我行事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真儿,你再躲远些。我若未归,谁唤你都不能出来,你可明白?”
戴上遮面之物,此行,凶多吉少,我是明白的。恐那杀手知道杀错人时,我已命归西天了。
弯腰,避着惨淡的月光,在树枝草丛中,疾步跑着。
快些,再快些,时辰无多,我不能慢下来。
还没一刻钟的时间,我便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人紧紧随行,亦步亦趋。
不行,还不够远,真儿还未脱离险境。
再快,再快,加紧步子。
可身后之人却似与我游戏一般,近时,慢些,远时,快些,就是不与我正面相对。
管他呢,能跑多远,真儿便能安然几分。
时快时慢,跑了约是一个时辰,眼见着马场将近,牟足了劲,往前大步迈去。
那人终是失了耐性,一个飞身跳到我的面前,虽同是遮面,却觉得此人身形有微渺的熟悉,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你莫要怨我心狠。你我共事一主,你知道主子的脾气。若不是念你一心报恩,就凭你近来几次违背主子心意,早已是坡上兽物的猎食了。此次主子命我亲自前来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若再有违背,杀无赦。”
我仰了仰脸,以示不屈。
“还是这副脾气。真儿,你心里明白,主子待你,非同一般,你若是讲明了缘由,许能得主子谅解,饶你一命。”
我一无所知,如何作答。唯有装作不屈的样子,眼神倔强,侧开脸去。
“你!你真是顽固不化!那七羽究竟与你有何关系,你几次三番逆了主子的意,不肯杀她,如今连自个儿性命都搭上了,值吗?”,那人说话时,可谓是痛心疾首。
什么?
我一时拗不过弯来,却无意瞥见自马场走出的丘奴,正四处张望。
有救了!
一把拽去了面巾,大声疾呼,“丘奴,丘奴救我,丘奴···”
“阴玉真!你非要鱼死网破吗?你”说话间便要扬手杀我。
丘奴闻声向这边走来,一看是我,千钧一发之际,一甩袖,几支暗器便从中飞出,俱打在那人背上。
来人见此行败北,无奈满眼恨意地抚胸离去。
“七羽姑娘,你怎么在这?还这身打扮?”
“先不要管那么多了。你帮我牵匹马来,紧急之用。”
丘奴未见犹疑,转身便飞奔而去,不多时,便牵得一匹骏马回来。
“我可助你一二。”
“不必了。你先行回去,此事莫要对外人道来。日后我再与你详谈。”
“好。”
难怪建成愈发与丘奴亲近,行事利索,做事不拖沓。
坐上之后,才想起,骑马,我还没学会。
顾不得了,歪歪扭扭,左摇右摆,几次险些掉下,终安然到了真儿藏身之处。
忍着腹中翻江倒海,低声唤道,“真儿——真儿——是我,快出来···”
“恩公,”不远处一草丛传出声响。
“真儿,快出来。我牵了马匹回来。”
真儿此时脸色愈发苍白,走一步也似万般艰难,我看着不忍,快步走上前去,将她手臂揽在肩上,小心扶着。
至马前,发现箭的后柄于骑马着实不宜,便扶真儿坐下,抚着她的脸,“你若疼,便叫出来。我尽量小心些,不伤到你。”
真儿看着我,微笑着点点头,万般信赖。
握住箭柄,攥紧,凝了凝神,一定要一次成功,一定,一定,一,定,信心越来越弱,不行,看着真儿后背好不容易结成一层薄薄的血痂,可以预料到,我这一下上去,流出的便是潺潺的鲜血的。不行,我做不到。
“恩公,真儿挺得过去,恩公尽管折。”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为救真儿,我除了狠下心,别无他法。
手重新缓缓握上,攥紧,积聚全身力量,吸气,掰——咔,断了。
“真儿,好了。”我顿住,她满眼含泪,却拼命咬着下唇,隐忍着,“真儿,叫出声来,没事的,傻真儿。”
看着她的痛楚,我不禁落下泪来,“真儿,放心吧,我定不会让你有事!”
扶着真儿踉踉跄跄地上了马,这一路上马儿极为懂事,不颠不甩,不急不躁,飞奔着朝营地跑去。
半个时辰,便到了住所。索性昨日众人打猎疲累,早早还未晨起,人迹稀少,上天助我,拉紧缰绳,一口气行至我的屋外。
“嘘,落脚轻些,莫惊动了旁人。”此处的旁人当指太子,我想真儿是明白的。
回屋扶真儿躺下,我也迅速换下夜行衣,着了平日的装束,找出匣子里存放的金疮药,正欲给真儿涂上,却听见屋外脚步声轻,有人!
藏起药瓶,帮真儿盖上被子,摸了摸脸上的汗渍,开门,“殿下,怎么这么早起来了?您身子弱应多加休息才是。”
建成脸色微变,瞧了一眼屋内,转身离去,走到不远处,“丘奴,本王旧伤复发,身子不适,你去寻刘御医要些上好的伤药来。”
丘奴瞄了身后的我一眼,低头道,“奴才遵命。”
建成好意,我默默领了,轻言一句,“谢谢”只我一人听得见。
先帮真儿抹了金疮药,听得敲门声,开门,门槛处放了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