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奕并没有忘记这个江边弹琴的少年,自第一天上船后,这少年几乎没有出过船舱,可是方才那一眼,却让北辰奕觉得,那人的眼睛宛如秋水,像在别处见过似的。
他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你呢?”梅傲霜反问道。
他凤目流转,说道:“北辰奕。”
她回道:“白霜。”
君无忧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初识的场景,幽深的目光像一汪深潭,亘古无波,深不见底。
德馨乐坊的船如期启程,船上多了个北渊国的使节,船上的人多了几分拘束,也多了几分安然。
而那厢,镇江知府下船后,并没有依他所言到城中搜查罪犯,而是匆匆忙忙地赶往了文府,汇报了北渊国使节和三皇子信函之事,所以说,这事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知府的头衔太小,对方的来头太大。
闻言,泣不成声的文老夫人吼道:“难道我儿就得妄死!”
“是下官无能,下官无能……”镇江知府哆嗦着说道,哪里还有此地父母官的模样,可笑的是,那句下官的称呼,不知情者还以为文老爷是他的上峰呢。
文老爷中年才得一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也是悲痛绝欲,一想到这镇江知府明哲保身,为了顶上乌纱而放走了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便连那知府也一并恨上了,自然冷眼相对。
待镇江知府走后,文老爷恨道:“夫人放心!待为夫修书一封将此事告之女儿、女婿,定要为我儿讨回公道!”
管他是什么北渊国皇族,就算那个绯衣少年与凶手无关,此事却是因他而起,只凭他儿子看上了那少年这一点,也要让那少年陪葬!
而德馨乐坊竟然敢包庇杀他孩儿的凶手,干脆一并除了!
出了镇江城后,船只又航行了近十日,过了两道小关卡后,还不曾出东阳府的区域。
这些关卡并不是官府设置的,而是当地的水上帮派所管辖的,凤江上的一些区域都会帮派驻守,正是所谓的江湖人士,这些帮派常年驻守在江上,维持航行秩序,抵御江匪,当然也会跟过路的船家收取一定的钱财。
德馨乐坊的袁坊主人脉颇广,两道关卡的守关之人都与他熟识,行船非但没有受到任何的阻隔,还差人送来了几杯薄酒,以示欢迎。
想来也是,德馨乐坊虽说驻于紫京城中,但常年要在东临国内走动,行水路最为合适,与这些水上帮派的关系自然要处理得当。
此时,夜幕已垂,星已升起。
不远处的江面,却是一片红光。细细一看,原来是火光照亮夜空,又映至江中,当真是江火连天。
梅傲霜身着白衣,站在船头,沁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剪水双瞳正好奇地望向前方,问道:“君大哥,那是什么地方?”
“白贤弟,前方便是沧海帮的水寨,人称碧落天,莫看夜里江上渔火艳如阳,白日里却是青山碧水,又是另一番景象。过了这碧落天才算出了东阳府,另一边便是平阳府的区域了。”君无忧站在她身旁,轻声说道。
凤江的水上帮派,也分为南北两大帮,以中部的紫京城为界,要知道紫京城乃东临国皇都,其水路自然归朝廷管辖,北部的水上大帮为沧海帮,南部则为天水门,这个名为“碧落天”的水寨正是沧海帮的总部。
梅傲霜难得见到这样的景观,看得极为入神,听到君无忧所言,只是微点了点头。
待船行得更近,她才发现原来这个“碧落天”的水寨竟是由七艘大船构成,位于正中的大船是其余船只的二倍,模样也更为精美,这七艘船在伫立在江面上纹丝不动,想必是用什么方法将它们连在了一起,已多年不曾移动了。
轻微的摇撸声传来,从水寨的方向荡来一叶轻舟,梅傲霜美目半眯,只见那轻舟之上挂着灯笼,立有一人。
来人高声喊道:“袁坊主,沧海帮萧容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那声音高吭洪亮,落到了船上每个人的耳中,这时,德馨乐坊船上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地走出了船舱,那些琴师久居家中,甚少出门,如今见到此番景色,也啧啧称奇。
“萧长老多礼了,德馨乐坊今日路过此地,还请贵帮行个方便。”袁问卿应道。
“哈哈哈……袁坊主如此客气,可是不把我萧容当朋友?”
轻舟已近,灯火朦胧处,摇撸之人一袭青衣,身段颀长,五官看得不太真切,依稀可知是个三十五、六的男子。
“岂敢岂敢,德馨多年来承蒙贵帮照顾,才能在凤江上安然行走。”袁问卿连忙双手抱拳,回道。
“说起来,你我也算认识多年,今日难得我帮帮主在此,听闻袁坊主此趟带了东临国的数位琴中高手,特意遣在下前来邀请各位名家到寨中一聚。”萧容又道。
“这……”袁问卿微顿了一下,眉宇微微蹙起。
多年来,他经过碧落天的次数不少,这位萧长老他自然认识,可他不过是个乐坊坊主,与这些真正的江湖人士并没有很深厚的交情,而沧海帮的帮主,更是从未曾见过。
早就听闻沧海帮的帮主为人高傲,平日里连帮中之人都甚难见到,今日又怎会设宴邀请?
而萧容的话中之意,分明是有备而来呀!
二人客套之时,又有十几艘小舟从“碧落天”处荡了过来。
此时,梅傲霜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这种让她心中微颤的感觉并非来自萧长老,也并非来自他身后逐渐靠近的小舟,而是来自他们所在的大船的下方。
她不由闭起双眼,仔细倾听。
不知何时,大船的下方的水域已经潜了数十人,那些人的水性极好,轻易不能发现,就连那些轻微的呼吸声,也会让人以为是生活在江中的鱼类。
梅傲霜水性算不上好,倒也不差,若是没了这艘船她也能上岸,只是那种浑身湿漉漉的感觉,她着实不太喜欢,再说了,她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既然上了这艘船,她便不想再换别的交通工具了。
“怎么?袁坊主可有什么不便之处,但说无妨。”
未等袁问卿回答,萧容原本客气的语气突然一变,又道,“还是说……袁坊主看不起萧某,看不起沧海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