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吉士为明初所置职官,从新科进士中选择文章书法较优者充任。开始时,分设于六科,以安排新进者练习职事,永乐(1403-1424年)后专属翰林院,殿试后授翰林院庶吉士者,称为“点翰林”。庶吉士在翰林院中主要学习、研讨诗文,亦或钻研朝章国故。文学与政治人才,往往出于翰林,故翰林院为储才之所。庶吉士在翰林院中称为馆选,学习三年,期满考试后分发任用,称为“散馆”,优者授编修、检讨等,其余未入选者分别任官。留院者升迁较快,朝中重要职务,亦多出自翰林,故入翰林者,已为众目所关注。《明史·选举志》记:“成祖初年,内阁七人,非翰林者居其半。翰林纂修,亦诸色参用。自天顺二年,李贤奏定纂修专选进士。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通计明一代宰辅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者十九。盖科举视前代为盛,翰林之盛则前代所绝无也”。
张居正在翰林院学习期间,他的注意力不在文章诗词方面,他幼而聪颖,以文为人所知,然而他的志向不在以文名世,他有扎实的文字功底,深厚的文学修养,广博的历史知识,“不刻意为文,而庄雅冲夷,直醇正大,无奇谲之态,无藻绩之色,无柔曼之容,无豪宕之气,读其文而得其所以为文,见宏邃之养焉,见精明之识焉,见专刂割之才焉,见笃实之学焉”。文以载道,张居正之意不在文,而在济世之道。他悉心研讨朝章国故,沿着太祖建国初的规制,一直寻觅到现实的种种危机,旁及历代王朝的兴衰,他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决意要挽救这一危难局面,开创一个治世。儿时常常诵读着“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儒家哲人的教诲,当时只是作为功课,久而久之,它竟渗透到心灵深处,成为张居正毕生的追求。要做伊尹、颜回,顾磷的期望,时时在张居正的脑海萦回。他有理想,但他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会把理想当作空谈的基础,这时的张居正,尽管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却具有一种稳健、深沉的气度,他清楚自己此时的地位,也明白自己的阅历和学识,离济世的目标还很远,他在学习、思考、积累、等待,“潜求国家典故,及时务之切要者剖析之,遇人多所咨询”。
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张居正三年庶吉士期满,授翰林院编修。这一年,他把自己对于时局的思考,写了一封《论时政疏》,其中提出,“今之事势,血气壅阏之病一,而臃肿瘘庳之病五”,所谓血气壅阏指世宗自嘉靖十八年(1539年)起即不视朝,至“群臣百寮不得望陛下之清光已八九年”,上下阻隔,使“大臣虽欲有所建明而未易进,小臣虽欲有所献纳而未敢言”,由此便生出五种臃肿瘘瘅之病,即宗室骄恣、庶官瘝旷、吏治因循、边备未修、财用大亏。在这封奏疏里,张居正表现出改革家所具有的强烈的忧患意识,吏治、边患、财用是他所关注的主要方面,官吏“考课不严,名实不核”,“至或举劾参差,毁誉不定,贿多者阶崇,巧宦者秩进”。边境守备空虚,“虏骄日久,迩来尤甚,或当宣大,或入内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财政方面,“国赋所出,仰给东南,然民力有限,应办无穷,而王朝之费,又数十倍于国初之时,大官之供,岁累巨万,中贵征索,奚谷壑难盈,司农屡屡告乏”。这几个方面,成为张居正当国以后整顿和改革的重点。然而在这时,他对如何改革敝政,尚缺乏清晰细致的认识。
这时,朝中的内政外交大事,多决自权臣严嵩。世宗对严嵩的信任和宠爱,使严嵩权倾朝野,到了炙手可热的程度。三边总督曾铣主张收复河套,颇违严嵩之意,世宗将曾铣弃市,不久,支持曾铣的内阁大学士夏言也牵连处死。嗣后,与张居正同科登第的兵部武选司杨继盛,在一腔忠国热忱的驱动下,不避刀镬,斋戒三日,上书弹劾严嵩,历数严嵩十大罪状,情词激愤,多切中时弊,结果廷杖一百,在刑部狱中关押了三年,后来,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被处死。时局的岌岌可危,国家的种种积弊,皇帝热衷于斋醮,严氏父子专擅,刚直之士下场悲惨,这一切,张居正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只是翰林院一个清闲的编修,他有弃身为国的舍身精神,有扭转颓政的抱负,有匡济时势的才干,但他更具有一种务实的作风,他无意于清名,不想作无结果的牺牲,只立足于实际的效果。这使他能够理智地驾驭自己的感情。由下层社会上升到上层社会,这地位来之不易,而做伊尹的抱负,一生的事业,离开了这个地位,便会化为泡影。忍耐,等待,“尺蠖之屈,以求信(伸)也”。自小熟读经书的张居正懂得这个道理。终嘉靖一朝,除了例行的章奏和必要的应酬之外,他没有再说什么。
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深感“荣进之路,险于榛棘,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在苦闷与压抑中,张居正感到身体不适,遂上疏告病假,回到了故乡江陵。
在江陵,他在小湖山,筑一陋室,种竹半亩,养一癯鹤,终日闭关不启,仅令童子数人,事洒扫等事。调养身体之余,张居正“博及载籍,贯穿百氏,究心当世之务”。他对时局的关心、对政治的热衷,并没有因恬静的乡间生活而淡漠,要做伊尹的执着追求,已经溶化在张居正的血液中,决定了他一生的发展道路。已登仕途的张居正,对乡间农民的生活,开始从政治的角度进行审视,“宗藩繁盛,骫权挠正,法货于隐蔽”。“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要解决民间的疾苦,这也在张居正的思考当中。
张居正越来越感觉到,国家的弊病,已经到了危及其生存的地位,上自朝廷、官吏,下至民间,近在京畿,远及边境、乡村,整个国家都处在危困之中。对国事的担忧,无法实现抱负的惆怅,使他难于安居乡间,无意再去欣赏衡山的壮美景观。怀着匡时济世之志,张居正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又回到了帝国的政治中心——北京,投身于政治风云之中,去寻觅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