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刘天的语气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异样。不管我怎么问,他都只说一句话:“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本来只是想随口问一句,他这样反复的坚定否认,反而让我生出些怀疑。依照他的脾气,即使不是他做的,会一口否认,但绝对不会把同一句话重复三次以上。
“现在这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想开展下去很困难,想请你帮个忙。”我直接话题一转,说起了项目。
果然,他沉默了好久,才问:“你说来听听,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我在电话这头忽然就笑了,刘天与何连成比起来,要纯良得多,只简单一诈就诈出了实话。
我也索性实话实说:“我很感谢你在阿卡公司推荐我们参与这个项目,但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这样一个小公司吃下整个项目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在某些方面,我想请你帮忙。”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接受我的任何帮助了。”刘天声音有点异样。
“怎么会呢,气头上说过火的话,谁都会有。”我简单提了一下那天在医院的事,马上转了回来说,“今天晚上,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顺便商量一下,下一步如何开展。”
“好吧。”他不再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
我们约好在绿岛小镇吃饭,饭桌上他倒是仔细说了一些我不知道的细节,我把阿卡公司的要求和设计初衷,包括今天和那边负责人谈话的内容也都说了出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想了想总结性地说:“其实我对这个行业不了解,我们算是阿卡的供货商,一直有业务往来。也是无意中知道明年的新产品正在做市场推广策划案,顺口提了一下。我知道你开了这家公司以后,特意查了一下你原来的一些创意,觉得你有实力参与这个项目,试试吧,成败什么的看淡一点。”
“谢谢你。”我郑重地说。
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忽然羞涩起来,低下头说:“有事你记得给我打电话,就好。”
这一句平常的话说得我百感交集,点了点头压下心里快抑制不住的感动,说:“以后还需要你多帮忙,我毕竟在生意场上根基不稳。”
他也笑着应了下来说:“我也是刚接手这些没多久,不过是因为长辈的余威还在,勉强能做下去。”
这一顿饭算是我和他之间最平和正常的一顿饭,一直聊到夜里十点半,还觉得意犹未尽,想到明天两人都要上班,只得作别。
刘天对于阿卡公司十分熟悉,闲聊之中透露给我不少内幕消息,对我做成这个项目有利无弊。我知道他是故意假装闲聊地说给我听,心里都暗暗记了下来。
接下来项目开始稳步推进,就在我们去阿卡公司送应标书的那天,对面的公司搬了进来。
纯白的前台后面,是淡蓝色的背景墙,上面写着颇有风骨的几个大字——蓝华投资。
那家公司的前台小姑娘长得甜美漂亮,坐在那里对每一个进公司的人微笑。
他们效率很高,一斑人马整体搬入,两天的忙乱以后就能透过玻璃大门看到整洁漂亮的办公区已经坐满了人。
我心里满满想的都是项目的事儿,对于对面公司并未做过多关心。倒是办公室的郑海涛等人,每天都说着对面公司如何如何。
从他们闲谈中,我倒是了解到了两个主题:一,对面公司财大气粗,办公区简直是奢华级装饰,有着舒适的休息区,有图书区,有下午茶区……所有配置一水儿的国际一线公司的水平;二,对面公司帅哥美女多如云,每一个拉出去都能媲美模特。
这个妖孽公司一来,我们公司的员工去洗手间的次数变多了,每次都巴不得路上遇到人家,闲扯几句,简直是满脸的花痴状。
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已经无语了,不过他们也只是闲聊,并未影响工作,我也不好多说,由着他们去了。
这一天,我正在最后一排看着电脑,对讲标PPT做着调整,设计着自己的讲标串词儿。忽然听到坐在门口的许晚云说:“快看快看,那人就是那公司的总经理,简直太帅了。”
现在我们办公室有四个小姑娘,都是刚从学校里毕业出来没多久的,正是看颜的年纪。几人一听这话,马上就借故结伴儿去卫生间了。
我在最靠窗的位置上,无语地摇了摇头,心里暗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身居高位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这样么?不过小女孩心态,我也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觉得也能理解。
没想到几人回来以后还在小声议论着:“这么年轻就事业有成,太厉害了。”
“我要是有这么一个男朋友,梦里都会笑醒。”
“可不是呢,不过咱们就饱饱眼福吧。”
“是呀,对面公司的女人颜值也太高了,估计咱们没机会了。”
“咱们老板怎么样?可是美女老板呀……”
我又不是聋子,听着她们几个说得越来越露骨,站起来咳嗽了一声说:“手里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几个围在一起的姑娘马上噤声,作鸟兽散,各自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累得有些酸疼的颈椎,准备去一趟洗手间。
我前脚还没有迈出公司大门,就被定在了大门口。
从对面公司出来一行人,两个美艳女秘书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是何连成。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笔挺西服的男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我的眼睛紧盯着他的脸,希望能从上面看出那怕一丝的波动。然而没有。他只是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如同看一个犯了花痴的普通女人,嘴角甚至还有一丝鄙夷,然后转身风一样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在一行人当中,他走得高傲而冷漠,就像毫不认识我一样,连多一眼的余光都没给我。
直到他们转过弯走进电梯间,看不到影子了,我才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腿,几步追到了电梯间。
然而我看到的是电梯正在缓缓关闭,他站在哪儿目光冷峻地看着外面,注意到我在看他,眼神漠然地扫了我一眼。
那一对我熟悉的眼睛被缓缓关上的电梯门遮住,我如梦初醒,然后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我不知道自己靠着墙壁站了多久,才脚步沉重地回到办公室,接下来的半天,我没有一点心思是放在工作上的,满脑子都是他冷漠疏离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不是装出来的,它是真正不熟悉一个人时,陌生的眼神,里面带着防备和鄙夷还有不屑一顾。
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他再次相遇。这样的安排,是何则林对我的故意试探,还是无意之举?
如果刚才我没管住自己的腿,直接冲了过去,会是什么后果?
我无法相信,他竟然真的不记得我了?
那天在停车场,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他没看到我,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今天呢?今天我们四目相对时,最近的距离不过五六米,他竟然像看陌生人一样转身就走了,连眼神都没在我身上停留半刻……
我想继续骗自己,何连成只是迫不得已,他一定会在某个时候跳出来,然后说:“逗你玩呢。”……
可是今天这一切让我失去了所有的信心,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他不记得我了!
他不记得我了!
……
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现在都变成过眼云烟。除了我没有人会记得,也没有人会故意提起……原来,我果然是在做梦,而且是只有自己在梦里……
我愈是想忘记他,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场景,那些美好,那些不忍言说的甜蜜就越是往我脑子里挤,终于无数个片断一齐在眼前晃,我觉得眼花头疼,头都快要炸开了……
我艰难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和郑海涛走个正对面,他看到我的脸色,担心地问了一句:“领导,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自己的形象,淡然而生硬地说:“没事,头有点疼。”
整个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恍惚回到家的,只知道进家门那一刻,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我跪坐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我无声的掉着眼泪,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会忘了我?他怎么可能忘了我……
我一直以来,能够迅速坚强和冷下来的前提就是,我以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就像上次故意不醒,等着我去唤醒他一样……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我心里那唯一一点自欺欺人的希望破灭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终于在不知不觉中哭着睡着了,梦里一直都是他,他转身离去,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在后面死命地追他,却永远无法接近他,我跌倒再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似乎一切陷入了无尽的死循环,而我的眼前一直不变的,就是他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