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默了半晌,霍了尘才缓缓地又开了口:“陶姑娘就在这宅子里,我刚才碰巧遇见,说了几句。”
赵期微怔,然后蹙起了眉:“苏佑玥给她发请柬了?”
霍了尘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其实就算他不表示赵期也猜得到,只有一面之缘的两人,苏佑玥又怎么会特地给她发请帖,她的不请自来,是为了赵期。
“她在后院?”慕容芷嫣刚才就去了后院,两人说不定已经碰面了。
“嗯,前面都是男人,不合适。”霍了尘目光掠过那群唯恐天下不乱正拼命给苏佑玥灌酒的大老爷们,最后落在了双颊绯红却不露醉态的苏佑玥身上,要说不合适,这也是大大的不合适啊。
“也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也是该试试王妃的手段了。”赵期勾唇一笑,做出了一些取舍,他就变得果断了。
而此刻的苏家后院里,也的确如他所料。
一袭桃红色的宫装,挽着发髻露出雪白颈项的慕容芷嫣是这院子里除了新人以外穿得最艳的,虽然只配了简单的一套珠翠头面,但站在一身鹅黄、发间只缀了一支珠钗的陶茵面前,高下立分。
也无须旁人多嘴,岩阳城就那么大,又都曾在同一个圈子里待过,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即便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现在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陶茵一双翦水秋眸眨了眨,嘴角微弯牵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屈膝跪了下去,动作仍是优雅,现在她只是个贱籍的官妓,而慕容芷嫣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该怎么做她都懂:“奴家陶茵见过醇王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芷嫣目光轻凝,须臾,也是将那精心描绘的唇角勾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也不显冷淡,却也绝不亲近,素手清扬,道:“平身吧,来者是客,无需多礼。”
“谢娘娘。”陶茵扶着跟着来的小丫头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退到一边,给慕容芷嫣让出了去新房的路,整个过程始终低着头。
待慕容芷嫣越过陶茵就要踏进新房,她才抬起了头准备往前院去,慕容芷嫣来了,他肯定就在外面,然而没迈出两步,却又听到身后慕容芷嫣叫住她的声音:“这看新娘也不着急,陶姑娘,咱们也算旧识,不如就借着苏副尉这院子叙叙旧如何?”
陶茵的步子一僵,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已见慕容芷嫣走过来经过她的身边到了院子里那方石桌旁坐了下来:“都是熟人了,也不穷讲究了,陶姑娘请坐吧。”
有那么一瞬间,陶茵想皱眉,被她忍住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通往前院的小门,她转而走向慕容芷嫣:“谢王妃赐座。”
说是叙旧,慕容芷嫣却对从前的旧事绝口不提,反倒闲话家常了起来,内容无非是这几日替苏佑玥置办婚礼的琐事,陶茵耐心极好,保持着微笑应和着她的每句话,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凑凑趣,一时半会儿这气氛竟然就好得真的像是旧友相叙了。
前头热火朝天地又开始放爆竹和鞭炮,把两个毫无准备的女人都是唬了一跳,慕容芷嫣失笑,轻拍着胸口道:“这爆竹声啊,本妃成亲那日也是听够了,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又听到,转眼年关又将近,只怕这惊吓还得受。”
此言一出,陶茵也有些语塞,陪着笑脸也不知该说什么,然后慕容芷嫣话音一转,说道:“说到这爆竹,这次南边儿上贡的时候送了些新鲜玩意儿过来,说是叫什么烟火,让晚上的时候像放爆竹那样放,能在天上炸出五颜六色的花来。上次王爷凯旋的时候皇上大摆宴席也是放了的,本妃见过,真真是漂亮,可惜一闪就没有了。”
陶茵眨了眨眼睛,嘴边的笑有些挂不住:“那烟火奴家也看见了,的确是漂亮。”
“是吧是吧,陶姑娘也这么觉得吧?王爷也喜欢这个,这不特地问内务府去讨了一些过来,趁着苏副尉成亲这热闹,晚上再看看,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孩子气。”慕容芷嫣的笑容却是更深了,说起赵期,一脸的幸福,眼睛里似乎都在闪着光。
陶茵抿了抿嘴唇,将那快撑不住的弧度固定住,却是没有开口接话,这话,怎么接都不对。
慕容芷嫣又闲说了几句,然后看了看天色,对着陶茵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瞧我这嘴,一说起来怎么就没完了呢,还得去看看新娘,拉着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也耽误了你去凑热闹,要不你上前院去看看?”
“不不,不了,奴家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在此向娘娘告辞了。”说着,陶茵站了起来,又向慕容芷嫣行了一礼,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匆匆走了。
一直带着笑的慕容芷嫣敛了笑容,眼眸半阖,又在那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就去了新房,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留在了原地。
恍恍惚惚的陶茵几乎是逃也似的从偏门出去了,一直到重新坐上那顶青色的小轿才似回魂般咬着唇落下泪来,脸色也是苍白。
慕容芷嫣今日的这一番言语作为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么?不,她明白,早在家中出事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她只是装作不明白,她只是装着让自己相信事情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她只是觉得,至少赵期是可以信任的。
她原本可以像今天的慕容芷嫣一样接受别人的跪拜,替赵期烦恼一些琐事,在和别人说起赵期时必定也是这般带着幸福的笑容,可是这已经变成了一场梦,就像是放过的烟火,虽然曾经照亮夜空,最后也会不留痕迹。
她是什么?官妓,呵呵,一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都算是好听的说法,她还在肖想什么呢?
云泥之别,他是云,她是泥。赵期,赵期,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