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么,是吧。”恩央记得,他在看着那年画时颇为满意的说着这话。
原来他,竟是海神?
恩央有些叹息,心中的疑惑已经慢慢的理清,一边为海神的慈悲感叹,一边又为满城人的愚钝叹息。恩央向袖中掏了掏,果然摸到了那支发钗,拿了出来,恩央将它举至妇人眼前,轻声问道:“夫人,可识得此物?”
而原本只是疑惑不解的站在恩央面前的荀夫人,却在看见那发钗后身子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她一把牢牢的抓过了发钗,拿到眼前看了又看,略带哭音的开口说道:“怎么会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这是我女儿走的那天我亲手为她戴上的啊!”她猛地抬头紧盯着恩央,急迫的问道:“姑娘,这是从何而来的?”
相对于夫人的激动,恩央却显得尤为平静,只是先轻轻转头,透过柴房门窗看了看外面,暮色已起,看来已是不早了,这才转回头,清冷的对着夫人说道:“荀夫人,我现在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可否让恩央在此留宿一晚,这一切的事情,明日便见分晓。”
“好好好,当然好,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对于眼前这位神秘的白蝶女子,荀夫人很是信赖,忙不迭地满口答应了,一边招呼着丫鬟去准备晚膳,一边又叫人去替恩央张罗客房,然后提起恩央搁在一边柴堆上的行李,亲自领着恩央走了出去。
夜间,月明星稀,朗朗夜空尽是清明,昨天夜间弥漫在空中的大雾,今夜已是不见了踪影,也许,是因为大梦终于醒来,那始终围绕着梦境的迷幻便也就此消失了吧。
恩央支好了窗户,好让屋外凉爽的夜风得以吹入室内,之后才转身走进里屋,取了纸笔置于桌上,手将白裙微拢着坐好,摊开宣纸,恩央从红木盒子中取出毛笔,在看到盒子上的白蝶图腾时她微微的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了那镂蝶发钗的模样,但也只是一瞬而已,恩央摒去杂念,抬手将毛笔提高,举在了宣纸之上,倏尔便已猛然落下。
落下的手势带着衣袖挥出了一阵迅风,只激得宣纸纸角一扬,但随后又被恩央落下的广袖压住,安分了下来,恩央仍旧是表情清冷,不知疲倦的书写着,虽然连续写完那几十页的宣纸并非易事,但恩央却是从来不见马虎不耐,一笔一划都写得无比规矩谨慎,工整细致。
她一边写着,一边将方自写好的一页推出,在纸页尚在半空中晃动着飞舞的时候,笔早已落在了下一张宣纸之上,点提顿勾,又是一场细致处见真章的轻舞飞扬。
待那笔身颜色又褪去墨色转为浅灰的时候,月早已过了中天,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变得冰凉起来,因为这一天实在是诸事折腾,恩央掩不住疲倦的打了个呵欠,念了字诀装订好书册之后,才慢悠悠吹熄了烛台,倦意十足的收拾了东西,脚步沉重的走到了床边,随即困顿的睡去。
这一刻的夜下,再也没有了星星火光,显得分外的凄清,只有越来越没有温度的风还在兀自的刮着,在水面上激起一阵阵的浪花,不停的拍打着海岸,像是带着某种的不安,以及留恋,而那回荡在空中雾里的浪潮声,听起来却是那般的无力与寂寞。
第二日一大早,恩央便出了房门,门外是早已等候在那的荀府丫环,见她一出来开便急忙了行了一礼将恩央领到了大厅,那里,荀夫人已是坐立不安了。
“夫人。”恩央欠身一拜,轻轻的唤了一声,浅眸一直看着荀夫人,虽是看不出里面所暗藏的情绪,但从她微微锁住的眉头,却还是能猜出个大概。
“姑娘。”荀夫人本来就是心情不定的焦急的等着,这会看见了恩央,更是连忙站起了身来,也不等她走近,便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了上去,殷切的看着她,“姑娘,这事…?”她没有问完,也确实是不知该如何问起,毕竟她到现在,也不清楚恩央口中之事详细为何,只是但凡与女儿有关,她便抱有一丝希望罢了。
恩央却仍是那般不急不忙的模样,暗暗的舒展了俊眉,将书拿出递给荀夫人,劝道:“夫人不急,慢慢看便好。”现今事已在眼前,当不必再急。
接过书,荀夫人仍是着急的翻看着,恩央也只能叹了口气,任由着去了,她自己则是稍微移了几步,走到厅门口,抬头望了望天发着呆,幸而,算是个好天气,恩央眸子淡淡的看着,心里暗忖着,这样的天气出海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恩央看了很久,一边的荀夫人才将书看完,她的头低垂了下来,看不清神色,只是静静的合上了书,移步一步一顿的走到恩央身边,将目光放置于远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才忧伤又无奈的说道:“虽是满城负她在先,但此时她这般的胡来,却又是为何啊,难道就是没有更舒缓一些的法子么。”感到有些疲倦,荀夫人用手支住了额头,叹着气。
“夫人,恕恩央直言,在恩央看来,荀姑娘并非是胡来,她所要的不过是一方安骨之地,旁人愚昧,家人却不能跟着一起无知。”很少有的,恩央的语气不再是一贯的清冷,而是多了些波动,仿佛在为言语之中的荀姑娘不值。
听了恩央的话,荀夫人面色有些尴尬,不自在的笑了笑,才低声的叹道:“姑娘说的是,说的是。”她转身对着身后的荀府管家招呼着:“去备船,准备出海。”说完也无视对方明显的惊讶,对着恩央请求道:“姑娘可否也随我们去一趟?”
恩央却是摇了摇头,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便不愿再去搀和,她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宣纸,上面画有一张地图,便是满城边的水域之图,而图上用朱砂笔所标记出来的地点,便是与那雾中白衣女子相遇之处。
将地图慎重的交予荀夫人,恩央眼角注意着外面的晴空,说道:“荀夫人,小姐之所在恩央已标记了出来,请夫人速速去吧。”这朗朗湛天之下,她已是等候多时了。
荀夫人接过地图,一边多谢了一边随府中之人离开,诺大的厅中便只剩下了恩央,她静静的坐在木椅之上,浅眸看着屋外,发着呆。
以前的满城会是什么模样呢,应该是一片繁华一方乐吧。
满城主海运,只是海运凶险,海上又多雾,多少会出一些事故,满城之人迷信神佛,这多次的不幸让他们更是寄希望于飘渺,而这般,自然是少不了对海神的祭祀,其实这本无错,却是错在了要以少女为祭,自然,这少女便是荀姑娘。
那****着盛装穿白衣,以一副出殡的模样走向了自己的死亡,头上的蝴蝶发钗映着那日的灼灼日华闪闪发亮,仿佛那一群人中唯一明亮的事物。
如花的年龄,人生甚至都没来得及展开,便就沦为了海上亡魂,她如何不怨?因此她才在海上起了迷雾,在城中设了迷障,便是要困这些愚昧之人一辈子,就如这滔滔大海困住她一般。
只是她这样的胡来,却是惊扰了海神,他虽是可以将她予以重罚,但她终归是可怜的,他始终是下不得手,这才托付于恩央,指引着她一路来到满城,化这满城重围。这样的波澜万丈的海,却是有着一位如此仁厚的神灵护佑。
恩央轻轻的叹了口气,原来,便是踏入满城的那一刻,她便已入了这错综复杂的梦中了。对这位仁厚的海神心生敬畏,她站起身来对着水边的方向一拜,起身后眼神又似乎穿过层层阻碍的望了好一会,这才转身回屋去取行李,这种时候,正好适合她的悄然退场。
一袭白衣翩翩的立于城隅,清晰的感觉到那一直笼罩在满城上空的混沌朦胧正在渐渐散开,恩央最后的朝着水边方向看了一眼,举步再不停顿的向着城门走去,这一次,愿是可得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