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晴悠又是凄切一笑,对着恩央服气的叹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娘,所以当哥哥派人来告诉我请了位白蝶姑娘的时候,我确是有些慌了。我本打算让哥哥去捅破容心那层纸,姑娘是在我计划之外的,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我不过只是想知道灵枕如何了,何必心虚。”她回望着恩央的探究,毫不躲闪。
恩央却是又移开了目光,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全开,一边感受着清晨柔风许许,一边轻轻的开口:“灵枕能得姑娘这一知己,福矣。”
习晴悠也走到了窗边,晨风扑面而来,似乎将她方才脸上的疲惫吹了去,深深的耸了耸肩,习晴悠放松了些,说道:“知道灵枕没被老鸨害死,我确实是松了口气,可是灵枕,她究竟在哪呢?”呆呆的看着窗外,甚至幻想着记忆里的那个身影会款款而来。
“抛开一切是需要勇气的,她这一次既然选择了丢下所以过去离开,便是想从此隐姓埋名,重新来过,她不希望你再为她的事情烦心,不想连累于你,这才选择了自己默默离开。”恩央叹道,她走的越坚决,便是越痛吧,这一生,从此便是天涯海角了。
低下头,习晴悠沉默着,一时这方天地便只有风吹林响的声音。好一会,她才幽幽开口:“这样一来,她便是不会弹琴了吧。她那么喜欢琴,却是如何放的下啊,那么好的琴音,竟是再也无人可听见了么?”她仰头望着恩央,眼角噙泪,却倔强着不掉下来。
躲闪开她的注视,恩央有些无措,她可以面对无理,却不习惯这般的煽情,她没有哭过,眼泪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见过无数的眼泪,却因为自己的欠缺,所以一直不懂。
“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琐,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恩央看着窗外浅浅说道,仿佛呢喃:“琴不是娱人,而是自娱,更何况,她曾与你互为高山流水,以后明月在天时,她仍可浅酌一杯,抚琴三两声,身边纵使再无人解语,心里却知道,他方月下,有知音安好。”
恩央说着的时候,耳边又不自觉的想起了昨夜星光下想起的那段戏文。
莫唱长相忆,莫弹金缕衣,有道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阳春白雪通曲径,却不知飘泊沉浮哪如意,蓦然回首只别离,终还是归不去,归不去。
归不去啊。
戏里戏外皆是戏。
转过头,习晴悠也看向窗外,微微一笑,这一次的笑,已完全不见凄凉:“晴悠不才,不如姑娘眼识高远蕙质兰心,可是被姑娘这么一说,似乎方才郁结在胸口的那股气,真的便就消了。既然这是灵枕的选择,我会尊重,就算再也见不到她了,平安便好,她孤身一人,又要躲闪着生活,以后真的是要苦了她了。”秀眉轻锁,很是担心。
收回目光,恩央慢慢走到床边提了包袱出来,对着习晴悠清冷的说道:“姑娘又是错了,现在并没有确切的证据,鲁莽判断她会辛苦,太过草率了。苦与不苦,在于心,如若那即是她想要的生活,何来苦?”
习晴悠听了,眼神奇怪的看着恩央,她本以为恩央是个心里什么也不会放的人,眼神那般的清冷,什么事都挂不住她,但此刻的话,却又似乎在心中沉寂着无限的沧桑。
“姑娘的这些话,当真是心里所想么?”习晴悠开口问道,“晴悠冒昧了,只是总觉得姑娘似乎很寂寞。姑娘,觉得现在的生活苦么?”
苦么?恩央认真的想了想,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觉得该是如此而已,苦不苦,这是她可以考虑的问题么?
见恩央不答,习晴悠自己又接着说道:“算是晴悠多嘴了,只是见了姑娘之后,也没见过姑娘笑过,说话的神色几乎都是不变的,又听了姑娘方才那些话,所以才多嘴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不会。”恩央压住心中莫名的混乱,清冷回答着,又提起手中的包袱,对习晴悠告别说:“习姑娘,既然此事已了,恩央这就该告辞了。”她对着习晴悠福身一礼,就要转身走出。
习晴悠连忙拦住,惊道:“这便…这便走了?”知道没有留她的理由,但心中就是不想让她这样离去,那白色纤瘦的背影里除了寂寞,便是寂寞。
“事情已经解决,恩央自然该走了。”恩央理所当然的回答着。
对啊,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习晴悠悻悻的收回手,提起精神对着恩央哈哈一笑,甚是爽朗,说道:“姑娘这边走,晴悠送你出府。”
本就属于天地间的人,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恩央默默的跟在习晴悠的身边,一直出了习家,她才又自对着习晴悠欠身一礼,清冷的声音告辞着:“习姑娘,恩央告辞了。”起身再对着习晴悠一颔首,白色衣裙一动,轻碎莲步逐渐远去。
习晴悠看着恩央的身影渐渐消失了才重新回府,那轻盈雪白的身影来去似乎都不曾惊一粒尘埃,但因她而起的尘埃却又何止千万。
只是习晴悠不知道,此时恩央却是走的颇为沉重,她心中一直想着那句话:“只是总觉得姑娘似乎很寂寞。”她抬首眼神漫过四处的姹紫嫣红,又记起很久之前,也曾有一位女子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姑娘,你寂寞么?”
“姑娘并不是不寂寞,只是不懂寂寞。当你懂了,就知道它有多么可怕了,在最繁华处最孤独,最噬人心骨。”
“你我都是寂寞的人,我是因为多情而寂寞,你是因为无情而寂寞。”
无情么?恩央浅眸明灭,思考着,白蝶若是有了情,若是陷进了这软红千丈里,怕是比世人还要来的痛苦无奈吧。
只有无情,才可以持续的走下去,只有无情,她才是她。
恩央这么的对自己说着,心中的声音却是越说越无力,她望着苍茫一片的苍穹,第一次,觉得九重天是那么的渺茫,心无一物的境界,她似乎是永远也触及不到一般。
阳城城外,这个白衣女子安静清冷的坐了一天,直到月华初上,她才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抖好有些凌乱的衣裙,披着月光,慢慢走进了城外远山之中,月下那抹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如梦似画,仿佛步步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