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泷山白雪皑皑,恩央站在山脚下,白色的身影几乎与泷山融成一片,只有那一头如绸的青丝显得特别的突兀,北风呼啸,三千青丝翻飞缠绕,就如世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纷纷扰扰。
恩央将背上的包袱换了个肩,这一路走来,沉甸甸的包袱压得她的肩有些发酸,揉了揉,恩央抬脚走进了泷山。此时正值腊月,冰雪纷飞,山里比不得城镇街集的热闹,这会泷山里只有刺骨的阴凉,有风吹过时,光秃秃的树干哗哗作响,妖邪异常。恩央自是不怕这些,可觉得冷却还是避免不了的,她身上虽然穿着白色厚袄裙,但不时飘进脖子的雪花以及无孔不入的寒风,还是让恩央冷的直哆嗦。她想着前几日自己还在江南人家赏腊梅,这才一转眼,就又是陷在了泷山的千里白雪中。
世事如棋局局新,恩央也是漂泊了近千年了,却仍是不喜欢这样的猝不及防,她虽能窥得天机,却从没有为自己占卜过,千百年来,她似乎总是以不在乎的姿态天地为家,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如今置身在这广阔白雪之中,她才明白世界有多么大,而她是多么的无力渺小,这千百年来,她究竟又做了什么?
但恩央没有来得及细想,思绪便被一阵阵哀乐打断,她循声望去,在自己前面的不远处,竟隐隐约约的瞧见了一户人家,那哀乐正是从那里传出,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过程,却偏偏陡增诸多无奈悲情。
恩央叹了口气,想要绕道走过,但四顾一望却是再无它路,泷山本就险峻,如今大雪封山更是白茫茫的一片,恩央也只是徇着记忆才走到了这里,却不料何时在她必经之路上竟是多了一户人家。
看来,她真的是许久没有来这里了啊。
秀眉微皱,恩央还是走了上去,白蝶族因为能窥得天机,再加上生性怜悯,总是被世人当作悲天悯人救苦救难一般的存在,现在恩央既然遇见了,也不好当门而过,于是走到院子门口,遥遥的对着灵堂施了一礼,也算对死者之灵有了安慰。
“你踩到我了。”正在恩央转身要走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恩央低头一看,只见脚边蹲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紧皱着双眉,灵动黑亮的眼睛正不悦的看着恩央。
看了看脚下,竟是不知何时踩到了一张白纸,恩央退了一步,俯身将白纸拾起一看,原来是张小男孩的画像,旁边还写了些画画之人对他的几句祝福。恩央用手轻轻拍去上面的脚印,递还给小男孩,道歉说:“对不起。”
“没事。”小男孩轻轻一笑,伸手从恩央手中拿过画,他冰凉的小手碰到了恩央的,冻得就像是冰块一样凉,恩央心里咯噔一沉,看了眼小男孩,绒帽棉衣,怎会不注意着了风,如此的冷。
恩央看了看里面的灵堂,只听见哀乐不断,堂里只有两三个披麻戴孝的人,此时正背对着他们低声啜泣。恩央将头转回,低声向小男孩问道:“这堂中逝者可是何人?”
小男孩听了面色一黯,脑袋微垂的说道:“是我爹爹。”顿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于是对恩央补充道:“是半个爹爹。”
半个爹爹?恩央正待细问,却又被打断,只见屋内奔出一个身着丧服的少妇,边招呼着边直直的向他们这边来:“堂儿,怎么又到处乱跑了?”。说话间已到了两人面前,先是责备的看了眼小男孩,将他拉到身后,这才抬头看向恩央,在看清恩央双眸浅灰时,她神情明显一愣,双唇微微的动了几下,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终是没有说出,只是对恩央道歉说:“小儿锦堂生性调皮,刚刚若是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才是。”说完对着恩央略一欠身,举止端庄谦逊有礼,说是农家女,倒更像是一位世家小姐。
恩央微微的摇了头表示不介意,反倒是指了指里面,清冷的说道:“白蝶族遇见丧事皆会上香一柱以示尊重,今日恩央既然遇上了,夫人可否允我进去上一炷香?”
那妇人听见她这么说,当下忙不迭的侧过身子,让出路对恩央答道:“当然当然,姑娘这边请。”伸手向灵堂一比,邀请着。
恩央看了眼虽然躲在妇人背后,却仍是好奇的探头出来望着她的锦堂,之后才微微提起及地的白袄裙走了进去。她来到灵堂里,只见堂中牌位上写着“崔公政元之灵位”,她恭敬的对着灵棺一拜,又接过三柱香奉上,再拜了一拜,这才缓缓退出灵堂,而她的这一过程,周围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只是因为她是不速之客,也不只是因为她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更是因为她的浅灰色双眸,对于一般人,这双眸已是救赎,而在这有难之家,更是仿佛代表着超度。
叹了口气,恩央退到院子里,这会雪依旧在下,她一脚踩下去竟是没到了脚踝处,冰冷的雪花遇见她的体温瞬间融化为水,透过她的鞋袜,直直的浸噬着她的温度。恩央抬头看了看降雪的天,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似乎整个世界都忽然的变成了白色,而她的冻得通红的鼻子里却还残留着前几日的缕缕腊梅余香,恩央再一次的在心中感叹了一句世事难料。
堂中的妇人也跟着走了出来,站在恩央身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
恩央这才收回仰望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妇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说道:“崔夫人,恩央心里有一事不明,稍显冒昧,还望夫人莫怪。”
崔夫人勉强一笑,回答说:“姑娘尽管说来便是。”
看了看此刻坐在门槛上玩耍的锦堂,低声对崔夫人问道:“方才我听锦堂说道这是他…他半个爹爹的丧事,不知所谓何意?”
本来还是勉强笑着的崔夫人,听的恩央这么一说,却是连笑都勉强不出来了,低了低头,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才对恩央说道:“哎,这事也着实无奈伤心,虽是难以启齿,但这棺中确实只有我丈夫的半具尸体。”她说道这里情之所伤,呜呜咽咽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