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向后躲闪了一下,确定四周无人后,轻声念道:“化。”瞬间化为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纯白无暇,灵动轻盈,不似凡物,正是恩央的原身。挥挥翅膀,飞进军营里找到了最大的帐篷,看样子应该是主帐,可惜帐门紧逼,她现在白蝶之身是奈何不了的,只有暂时栖息在帐篷顶上,等着有人进出她才好乘隙混进去。
帐篷里似乎只有两个人,是萧将军和林副将,此时两人正在争吵,恩央宁了宁神,避开军营里其他声音,注意听着。
“将军,如今朝廷施压,我们只有强攻进城,你还要考虑什么啊?”
“难道你要我置白城数十万百姓性命于不顾么?成何体统!”
“将军,没有哪个战争是没有牺牲的,对敌国的百姓仁慈就是对自己国人的残忍,再加上军队总是驻扎在城外,战火涉及,早已引起了庚城人民的恐慌,再拖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啊将军!”
“你无需多说,该如何做我自有分寸,下去!”毕竟是上得战场的将军,开口即是威严。
“将军…”林副将欲言又止,摇头叹气走出了主帐,恩央也趁这机会飞了进去,化了人形款款立于萧流羊面前。
“恩央姑娘?”看着突然出现的恩央,萧流羊只是吃了一惊,立刻便恢复了镇静,开口问道:“姑娘怎么来了?”
恩央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回答说:“信步一走而已。”
看来是不打算认真回答他了,萧流羊不介意的一笑。
恩央继续问道:“将军可是要强攻近白城?”她本不该多此一举管这事,但却看不得白城数十万的百姓为此丢了性命,纵然是鲜有七情六欲,但这天生的怜悯还是由不得她作壁上观。
“想必姑娘是知道了,皇上颁下圣旨说我督战不力,甚至毁我有意暗通敌国,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如今战事已是不可再拖,苦无良策,最后怕是只能强攻了进去。”想到白城中数十万百姓将要遭受的灭顶灾难,萧流羊不禁苦笑了出来,转眼瞧见恩央眼神中丝丝的不赞同,又解释道:“毕竟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伴君如伴虎,忤逆皇命是要株连九族的。”
听了他的话,恩央依旧是面无表情,冷冷的开口对他说:“将军何须对我多说,您贵为征远将军,如何行军作战还不是您一手遮天。”转身欲走,却又被萧流羊叫住。
“姑娘且慢,这话要从何说起,一手遮天哪里可能。虽知我身为将军,却也是恨透了战争的,我只是希望可以通过我的努力换来和平,却是造化弄人,现实总是残酷的,萧某敬姑娘是朋友,才与姑娘说了这些,只有身在这局中,才会知道这棋下的这般辛苦。”萧流羊边说边摇了摇头,十分无奈。
恩央看着他,心里明白,虽是当初凛然说着人命重于天,但世事磨人,也不能全怪在他的身上,轻吐了一口气,对他歉然说道:“方才是我说话重了些,将军勿怪。”
萧流羊笑了一笑:“姑娘理解了就好,只是萧某现在有一事相求,却望姑娘能够应允了。”
转头认真看着他,浅灰色的双瞳明灭不定,恩央口气中有些不悦:“数十万人的性命怎能就这般寄托于一本书上,再者白蝶族笔下所写不过是一种预言,对于未来不过只会说个朦胧轮廓,凭着个人的理解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此役关系着芸芸生命,不容儿戏,萧将军此举太过草率了吧。”世事千种,尤其是战争,最不该先知道了结局,是好是坏,都会让人没了斗志。
萧流羊正要再说,余光却瞥见帐外似乎有人偷听,当下对着帐门大喝:“何人偷听?进来!”
只见那帐门被缓缓拉开,走进来的是林副将,恩央抬头看向他,发现他也在看着她,眼神复杂,不待恩央再去细究,他已转过头去,正身对着萧流羊,慎重开口劝道:“将军,属下认为现下敏感时节,确实不该劳烦恩央姑娘。”
“嗯?”萧流羊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恩央抢了先,嗯了一声探究的看着林副将。
林副将听得恩央出声,便瞬间没了对萧流羊的敬畏,没好气的对着恩央说道:“恩央姑娘如何来这里了,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姑娘出来走动怕是极不方便吧。”许是觉得自己在将军面前已是逾矩,又低声嘀咕了句“简直是胡闹么。”便不再言语。
他虽是小声说着,却仍是被恩央听到了,眨了眨眼,问他:“林副将如此急切,可是在担心什么?”
“我当然是万分的担心了!说些只能在这里说的话,现在并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但强攻却是肯定了的,若是姑娘写了书叫将军看了,于胜,自然会是生灵涂炭,将军现在虽是知道却不愿意去想,可这一看肯定是不同了,于败,皇上一怒,到时候又会怎样更是不必说。将军,这书写来,百害而无一利啊!”显然是有些激动了,林副将略有些语无伦次。
萧流羊仍是在一旁沉默不语,恩央微微抬起头,重新审视着林副将,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才开口说道:“如此听来林副将倒是分析的彻底,还有呢?”歪了歪头,等着他的下文。
林副将避开了恩央的眼光,他不喜欢她这般考究的看着他,那浅灰色的双眸更似乎能将他看透一般,扎眼得很。“还有?还有什么?”他反问着。
恩央没有再理他,转头问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流羊:“萧将军,你的部下已经将这利害关系说了个遍,现下可是还要坚持写书?”
萧流羊看着恩央,这才开口:“但请姑娘一试,我自会斟酌。”看了看一旁的林副将,继续对恩央说:“但是这书写好之后请姑娘直接交予我,只我一人看过便足够了,是好是坏,我自有分寸。”字字如铁,令重如山。
林副将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这样的威严止了口,白着一张脸站在旁边,看来气得不轻。
恩央离开军营后趁着夜色回了林府,无声无息的从窗口进了屋子,打开门看见清雅仍旧守在房门口,一时不忍便打发了她下去休息。待清雅离开后,她才又重新合上门,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了红木盒子。
恩央从盒子里取出了笔,拿在手里看了看,那漆黑深邃的颜色似乎越发的沉重,多少性命却是系于一支笔上,听起来荒诞不经,恩央却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她扬起手,白衣宽袖一挥,从桌上抽了一张宣纸铺好。路已经选好,这第一步不得不踏,她不过顺应了命运的召唤,却不能改变命运,这白纸黑字,是事实也不是事实,如今她能做的不过是记录。
依旧是运笔如飞,依旧是俊灵飘逸,却没有以前的从容,这本书恩央写的从来没有过的艰难,以为她已度过了千百年的独行光阴,所以才更是不忍那一城的安康支离破碎,不忍那一城的百姓流离失所,不忍那一城的生灵灰飞烟灭。也许,正如今荷所说,她是寂寞的。可她无法改变这种寂寞,就至少让他人不要重复她的寂寞。
好一会,恩央放下手中褪色的毛笔,抚着阵阵作痛的胸口,秀眉微皱,脸色也如同身上衣衫一般惨白。这一次,她陷得太深,触手的已经是她不该触碰的世界,窥得天机,反噬其身。
恩央念了咒将纸页整理成书,落了萧流羊的姓名,然后拿起书翻开又仔细看了看,略一思索,伸手将书中几页撕了下来,放在烛火上,只消一瞬,纸页便没了踪迹,白纸黑字,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将书放好,恩央吹熄了烛台,这才就寝。窗外,满月如银,照着泱泱大地遍地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