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绣兰便被安排到了梅园当差,专门负责伺候宋学明的膳食.绣兰虽然心中有千万般的无奈,可是既然有了一个能够接近阮家人与宋学明的机会,她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所以,等到了晚上,绣兰再一次端着做好的水果粥和甜点走进梅园的书房的时候,面上早就已经看不出任何的别样情绪。宋学明正在灯烛下看着书,烛火跳跃,他的侧脸也变得忽明忽暗。
绣兰端着托盘站在门前,一瞬间竟然有一点看痴了。灯烛下的宋学明面容俊朗,脸部线条柔美。一身青黑色的衣袍熨帖的穿在身上,将他原本就颀长的身形衬托的更加的修长。他似乎比记忆中的那个人清减了很多,下巴变得尖尖的。此时也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竟然眉毛深锁。
绣兰心中叹息一声,回想前世里,她曾经有很次都梦到过这样的情景?他,作为自己的夫君,坐在书房苦心读书,专心做事。而自己,作为他的妻子,到了深夜,亲自做好宵夜,再亲自端着送到他的面前。亲自侍奉在侧,或研磨,或铺纸,两人相敬如宾。
只是,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出现了。自从她身首异处的那一日开始,他们的人生就已经完全的变了。她的人生从今以后,便只有董府的冤情,阮府的深仇大恨。
宋学明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胳膊有些酸痛,便放下手中的书籍,坐起身想要放松一下,这才注意到门前站着的小丫鬟。离得有些远,他看的并不清晰,她的脸隐在阴影处,唯独那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犹如天上的星子。
宋学明身子怔了一下,脑海中出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嘴角溢出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淡淡的开口道:“婉儿,是你吗,你又来看我了对不对?”
绣兰没想到宋学明会这样说,整个人瞬间僵住,端着托盘的手虚晃了一下,盘子上的吃食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响,险些落地。整个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站在阴影中看着那个面目如玉的男子,嗓子口干涩的痛。
宋学明缓缓的站起身,却并没有朝着绣兰的方向走过去,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身子笔直的站在桌边,“你放心,我不会过去的….”他的声音透着无力的沧桑,听起来是那样的悲凉,让绣兰的心底划过一丝波澜。
“就这样陪着我一会儿就好。”他的眸中闪过失落,他说:“十年了,多少个日夜,我都幻想着你会一直这样陪在我的身边,哪怕一会儿就好。可是….”他的身子微微的前倾,一双手按在书桌上,满眼的痛苦,“可是…只要我朝着你走过去,你就会消失不见。我…”
宋学明笑了笑,眸中隐隐的布上了水雾,“我知道你在恨我的无情,恨我的决意,恨我不能信守诺言,明明答应今生只会娶你一人,到最后却…”他摇了摇头,“你恨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宋学明没有再说话,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是一股颓唐的感觉,绣兰紧紧的咬了咬已经变得苍白的嘴唇,端着托盘的双手,已经将托盘扣得死死的。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看到面前的小丫鬟,宋学明惊讶的张了张嘴,心底有一瞬间的慌乱,再一想起什么,也就变得释然了。他没有再多看面前的绣兰一眼,只轻声说道:“刚刚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绣兰点点头,将手中的点心和粥,轻轻的放到了宋学明的面前,然后便垂首立在一边,等着后者接下来要说的话。宋学明抬头看着她的容颜,巴掌大的小脸,看不出有怎样的特别,只有那双眼睛,仍然闪闪发光,好像天上最闪烁的那颗星星。她的脸色似乎不好,宋学明觉得,也许她是被自己刚刚的话吓到了。
他摇了摇头,“你下去吧…”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绣兰心中惊疑不定,原本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宋学明竟然就这样让自己走了。她抿了抿唇角,又看了看宋学明,还是朝着他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抬眼看着轻轻合上的房门,宋学明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误以为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会是他的婉儿,简直就是笑话!心中这样想着,眼睛却不自觉的瞥向了右手边放着的点心和水果粥。
他原本有很多的话,想要问一问那个小丫鬟,但是他知道,她没有办法回答,因为…这个叫绣兰的,是一个哑巴。自己的话被她听到了,也没什么打紧。
走出书房,绣兰整个人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朝着身后的房门又望了一眼,心中感到一点点的烦乱。脑海中却一直在回荡着他那双满是悲痛的眼睛,他说,他想念董晓婉,他…还记着她….十年了,原来,他还记着自己….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绣兰转过身望了过去,走过来的是穿着石榴红绣纹银百合褙子,烟云蝴蝶裙的阮佳靓,还有她身边的大丫鬟春桃。阮佳靓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绣兰,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情,面上神色未变,朝着绣兰的方向缓缓的走了过来。
绣兰对着阮佳靓福了福身,然后便恭敬的退到了一旁,阮佳靓扫了一眼绣兰手中拿着的托盘,心中了然。收回目光,对着身边的春桃摆了摆手,示意她留在外面,自己则轻轻的推开了书房的门。
绣兰眼睛轻轻的瞥了一下打开复又合上的房门,心中掠过一抹异样的情愫,但又瞬间被她压了下去。她转过身对着身边的春桃,福了福身,正打算退下去,身前却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吼,“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听到这样的喊声,门口候着的春桃眼中先是一喜,随后似乎是想到了身边的绣兰,面上又马上一惊,朝着绣兰望了过来。绣兰却只当作没有看到,脸上带着恭敬,转过身。绣兰微微的眯了眯眼睛,嘴角上翘,脚下的步子再不停留的朝着远处走去。
看来,原本恩爱的夫妻,也不过如此,这阮府里…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嘛。
第二天的将近午时,绣兰本应该伺候宋学明的膳食,却突然被阮佳靓身边的大丫鬟碧桃叫了过去。绣兰心中虽然有些不解,但是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跟着她朝着前院走了过去。
去的地方却并不是阮佳靓的屋子,反倒是自己正打算去的小厨房反向,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阮佳靓,绣兰一瞬间便想明白了什么。她上前对着身前的阮佳靓福了福身,后者迫不及待的,一把将她拉了过去。见到绣兰一脸的好奇,阮佳靓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松开手,站在一边。
“我倒是很好奇,你做的那个水果粥什么的,竟是那般的神奇。”阮佳靓眼睛扫了扫厨房里的米面,嘴角微微的上扬,转过身又看向绣兰说道:“你毕竟是阮府的人,能伺候姑爷一时,却是不能和我们回宋府的。”
“所以…今儿就让春桃和你学习学习,等到将来,也好让春桃做给姑爷。”阮佳靓眼尾扫了一下绣兰,又转身对着身后的春桃吩咐道:“好好的学习,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听到阮佳靓的话,春桃面上一喜,忙半蹲下去,对着主子福了福身。阮佳靓只又扫了一眼面前的绣兰,便甩甩袖子带着碧桃直接离开了。
绣兰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在面前演戏,只觉得一阵好笑。明明就是自己想要学习,却还偏偏找了春桃做幌子。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倒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昨天晚上当阮佳靓见到自己的那一刻,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只是,看样子,阮佳靓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衷心奴仆,一直觊觎着自己的丈夫吧。
阮佳靓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喝一杯茶水,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心中烦闷,眉头紧锁,碧桃脸上也染上了愠色,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冷声叱喝道:“你们这些小蹄子,都不想活了吗,在奶奶面前吵什么吵?”
院中的小丫鬟听到碧桃的斥责,脸上闪过惊慌,忙对着她福了福身,然后恭敬的说道:“姐姐误会了,不是我们胡乱吵闹,不懂规矩,打扰了姑奶奶休息,而是…而是…”她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究竟什么事情,这样吞吞吐吐的?”碧桃脸上的神情又严肃了几分,那小丫鬟只是一个打扫院子的粗使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气势,当下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她抽噎着道:“是…是府中的五姨娘,早上的时候,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东西,结果..结果….中毒吐血了!老爷很生气,大夫人现在正命令府中所有人,都到绮画楼外的花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