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这顿饭,直到上了饭后茶,仆人们一边儿清理杯盘碗碟,只是老太太这会儿还不放顾明珠走。
谁不知道呐,顾熙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只要有她在,顾熙就是再忙,一回家必定也要来见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
只要留着她在自己房里,便不愁自家儿子不来。
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明珠聊着天,丝毫不管她一个接一个打呵欠的倦怠模样。
顾明珠其实并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困……她晌午睡了好久,虽说晚上睡得不安,可是这会儿还是精力旺盛的很,她只是看穿了老太太的意思,实在是不想应付她们,想早点回自己房去罢了。
不过明示暗示,老太太就是不放人,唉,这也真是……非要人家撕破了脸皮。
其实原本老太太也不会这样,估计是安姨奶奶旷的狠了-----恩,一旷快十年,啧啧,这难熬的啊。
顾明珠也是相当的佩服安姨奶奶这不屈不挠的劲儿,明明她和自家风流俊逸的老爹只有一晚而已,怎么就能不屈不挠尝试十年都不退却呐?
唉,自家美人娘亲也实在是太厉害了点儿,也怨不得她前脚一去,老太太后脚就拼命的出各种招儿。实在是……有这样的敌人,是安姨奶奶大大的不幸呐。
结果就在顾明珠这么幸灾乐祸的想着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丫头的通报:“老爷回来了!”
顾明珠笑盈盈的小脸儿垮了一瞬间,老太太和安姨奶奶脸上的笑却愈发的灿烂了起来。
顾舒舒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往门口奔去,小碎步儿迈的那叫一个迫不及待,顾明珠在心里恶意的想着:喂喂,那是咱爹,不是你情郎!
不过她也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从绣墩上站起了身来,小短腿刚刚迈出一半,这才有些尴尬的收了回来:争宠这事儿,若是换了七岁时候的自己,肯定会做的!毫无疑问毋庸置疑!
不过那都是因为小姑娘的不安罢了,三十岁的自己很明白父亲有多疼爱自己,所以自己才不这么掉份儿去抢呢!
于是当顾熙走进门来,怀里扑进了一个小身体的时候,他眼中看到的,却是一旁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没有像以往那样扑上来,却显得有些畏缩,羞涩,犹豫却渴望的看着自己的顾明珠。怀里头的庶长女扑腾着喊着要注意力:“爹……”
顾熙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拍了拍怀里头小身体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肃容说道:“舒舒,九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越大越没个样子?你庶母也没好好教你这方面的礼节?传令下去,扣了你教习嬷嬷这个月的月钱!”
顾舒舒刚被放下来就听到这么一番话,她张大了嘴巴,眼泪立时要掉不掉在眼眶子里打转,酷肖其母的,楚楚可怜的表情,若是换了一个男人,恐怕便要给她擦眼泪了。可惜顾熙丝毫没注意她的反应,顾舒舒待要哭闹,却已经被自家母亲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顾明珠在心里头失笑,自己已经年过而立,却俊美的好像二十来岁的美青年的爹爹已经冲自己伸长了双臂:“明珠……来爹爹这儿……”
正如同老太太的偏心一样,顾熙的偏心,嗯……这也许就是顾家的遗传了吧?
顾明珠这才迈开小碎步扑进了父亲张开的双臂里,这个怀抱是这样的可靠而坚实,带着属于父亲的松木清香。
她靠在父亲的怀里蹭了蹭,喊“爹”的声音脆脆甜甜的,惹得顾熙瞬间潮润了眼睛,瞧着怀里扭来扭去的软软娇娇小女儿:“明珠……想爹爹了么?”
掂了掂她的份量,脸色就有些不悦起来:“又轻了!”
颇有些责备的看了一眼桌上,瞧见有她素来最喜欢的鸭舌烩和明珠燕菜这才作罢,抱着她走到了桌边上,问她的贴身侍女红香:“你们姑娘今儿个用了多少?”
红香连忙垂头答道:“才小半碗……”
顾熙再一看,就瞧见了顾舒舒碗里头的还留着一点儿的鸭舌头和旁边的鸭骨头,俊美的脸庞上立时布上了责备,对着顾舒舒语重心长:“舒舒,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不知道么?你们母亲刚刚去世,你妹妹日夜难过忧心,难得厨房做了两味她爱吃的,你不劝着点儿妹妹也就算了,怎么能跟妹妹抢呢!”
这的确是平日的规矩。
鸭舌烩和明珠燕菜这种食材难得的食物,若是换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顾明珠恐怕不会明白顾熙为什么会这样说,也不会明白顾熙为什么只吩咐厨房做了给她吃,这一切……都是因为溺爱。这两味是特意为她做的,在家里就算是老太太都没这样的待遇,全都是顾熙掏自己的腰包补贴的这个嫡女----只是为了让她能多吃两口饭。
这两样,顾舒舒平日是碰都没法碰的。
而吃了的下场就是现在这样----被顾熙厌恶的斥责。
所谓的偏心,莫过于此。
与老太太藏在暗里的,半遮半掩的偏心不同,顾熙的偏心是这样的直白,这样的毫不掩饰。
属于父亲的爱,沉重的让顾明珠瞬间红了眼眶----不管前生后世,自己都必须感戴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这个爹。
不过说起来也是“一见顾熙误终身”,虽说这个误终身和那些迷恋着顾熙的小姑娘们不同,对顾明珠来说,她崇拜着自己这个风光霁月,湛然若神的父亲,她曾经最想嫁的,也是父亲那样翩然的君子。只可惜……遇到了那个土匪。
越多来自父亲的疼爱,到后来反而对比成了痛苦的磨难。
想到这里,顾明珠忍不住的吐了吐舌头:自己这是埋怨自家爹太好么!讨厌讨厌,怎么可以这么想!连想想都是讨厌讨厌讨厌!要自己抽自己才对!
土匪嘛……土匪其实也有土匪的好啊……
安姨奶奶连忙跪了下来请罪:“都是妾没教好女儿,小姑娘难免馋嘴,老爷就责罚妾吧,小孩子家不懂事儿,都是妾的错……”
顾明珠瞧着她已经开始掉泪,在顾熙怀里推了把自己的父亲,脆脆声儿的开口了。
“爹,我和舒舒都是爹的女儿,母亲不在了,我哪里有什么胃口。可是想着一切都是爹对女儿的一片爱心,女儿也舍不得浪费,于是想起舒舒素来馋这味儿,便要舒舒和我一起吃的。爹爹可别怪舒舒姐。”顾明珠笑嘻嘻的说完,瞧着安姨奶奶抬了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瞧着安姨奶奶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顾明珠哪里会猜不到安姨奶奶打的是什么主意?
先认错,之后再让父亲“不经意”的明白事情的真相,既然是“冤枉”了她们,那么父亲自然是要补偿的。
自家爹自家疼,反正不能让爹爹吃了亏。她便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只说是“素来馋”,这三个字,叫顾舒舒再辩解不得。
瞧瞧她那连骨头都嚼的碎碎的样儿,说她不馋,谁信呐?谁会知道顾舒舒其实是不会优雅的啃鸭舌头呢?这话,素来最要面子的顾舒舒能说得出口么?嗯,她若是说得出口……她顾明珠就认栽,服了她!
她眼里一闪即逝的得意,安姨奶奶低着头认罪没瞧见,一旁边的顾舒舒却看的分明,她抖了嘴唇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要辩解的话,已经被顾明珠说的干干净净。
顾熙闻言微微皱了眉头:“女孩子家,最要不得的两个字,就是馋,懒!”他伸手放了顾明珠下来。
“舒舒,你和明珠是不一样的。”顾熙说“不一样的”这四个字的时候,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你必须要知道,这世界上,人跟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你今日馋明珠的食物,明日便能变成贪。在官场上,贪会让人举家沦亡,而作为女孩子,贪会让你失身失德。舒舒,爹平日忙着政务,少有教导你和明珠,这个道理,你娘一个妾侍,不明白也就罢了,你是我们顾家的庶长女,虽然是庶女,却也不能不懂这个道理。就算是明珠让你吃,你也得先掂量一下是否合适。为臣者,见君行事有不妥之处,便要死谏,而作为姐姐的,你本就应该推拒,而不是随意的接受。”
一番话,说的连顾明珠都脸上失去了血色。
话说的极重,却满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
前世,顾熙从没有对她这么说过。
而这一世,乍听到这一段话,明明是敲打的顾舒舒,却连顾明珠也是若有所感。
那个男人明明知道会让自己生气,那时候却还那么说……那也是爱吧?
明明是事事顺着自己的男人,明明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的人,明明是一直都讨好自己的人……却会那么愤怒的对自己说话……他其实,是想要和自己琴瑟和谐一辈子的吧?那是他第一次的尝试……却被自己变成了唯一的一次。
顾明珠怔怔的几乎要掉下眼泪来,站在原地,面色苍白,这一刻看去分外的可怜。
“明珠……明珠……珠儿?你别吓爹爹啊……怎么了……珠儿……”顾熙瞧着她瞬间没了血色的脸庞,瞧着素来不爱哭的嫡女,眼眶中泪水不停的打转,后来就成串成串的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落下来。
顾明珠被他唤了好久这才回过神,瞧见面前满是担忧的顾熙,“哇”的一声大声哭出了声,喊了一声“爹”就扑进了顾熙怀里。
当然,后来顾明珠为这件事儿,后悔了好久。
因为她爹顾熙,因为她这会儿的嚎啕大哭,而被惊吓的很久很久都不敢再申斥一句,唯恐自己这个已经瘦削可怜的嫡女,再一次露出那种神情恍惚悲戚的小模样儿,就连顾舒舒,托顾明珠的福,这一回也被顾熙轻轻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