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住在扶花堂里和扶花堂地下的人们,和依旧以驿站为根据点的百部来说,是最平静的——
陆商依旧开门接客……哦不,开门诊病。当然,他只看妇科病。
紫苏依旧养病——什么?你说她那操心的命根本不可能安静养病?嗯,你说对了。这不,又坐在一脸无奈的陆商傍边重操旧业,给陆商不看的病人看病,顺便,也给木妇科病的大姑娘小媳妇贵妇深闺怨妇一个可以来扶花堂“逛逛”的理由。
锦染一家三口依旧在跟布匹和针线打交道,为扶花堂可以毫无顾忌的施舍穷苦百姓打下坚实的后盾。就是兮儿比较劳苦,白天的供两位怎么看关系怎么别扭的大夫当药童使唤,晚上还要回自己的屋子里做针线活儿。
阿魏自从不当傻少爷了,整个人就跟失去主心骨一般的,惶惶不可终日。还好,有差点儿成了他姨娘……之一的霖铃每日去看他,陪他说说话,让他整日失神的眼睛有那么一会儿是有焦距的。不过,也每当陆商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警惕的眼睛有神。
哦,对了,说到霖铃,她现在和兮儿挤一间屋子。两个人年纪相仿,也有过同样的遭遇(被王知县强娶,只是一个成功了,一个未成功),不多时就成了很好的朋友。闲下来的时候,霖铃教兮儿诗词歌赋,兮儿教霖铃绣花缝衣,和谐的气氛让锦染夫妇看了,都觉得两人大概上辈子就是姐妹。
地下的小暗卫们最近有些百无聊赖——驿马镇太平静了,平静的像一湖静水,连点儿波浪都没有。
可是,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百部因为那本重要的账本,查前任知县王有富资金流向问题的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几天的时间他就有充足的证据显示,他府中的管家是天南国的细作,来璇玑国的目的虽不明确,却从他借用知县的手,将璇玑国大量的资金流向天南国可以看出,绝对不是来璇玑国当菩萨做好事儿的。
因案件牵连天南和璇玑两国问题,所以,百部需押送王有富至汴梁刑部,由刑部尚书大人亲自审查案件。同时,百部也需要整理好在驿马镇中,诸多资料、证据之类。只是,因为陆商的吩咐,暗自抹掉了“王知县知情自家管家是天南国细作,且任其暗地动作却不上报”的情节。
这天,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王有富上了囚车便可以出发。可等的不耐烦的百部得到手下人来报,王有富怎么也不肯上囚车,说是要再见他儿子阿魏一面。
“见见见见见,让他见!赶紧把他的混儿子揪出来,大爷我还着急赶路那!”百大爷今儿个大姨夫来了,脾气格外暴躁,却也让这对儿父子叙这最后的话。
“孩子,你瘦了不少。”昔日满肚肥肠趾高气扬的知县,经过这几日的牢狱生活,清瘦了不少,神情,也和蔼了许多。若说之前的知县是个护犊子的爹,现在的知县就是个标准的慈父。
“嗯。”阿魏低着头,眼睑下垂,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对知县的话没什么反应。
“孩子。”慈父同志一点儿也不受儿子的反应的影响,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咱们家剩下的那点儿生意,就得靠你支撑了。你爷爷,他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什么了……但若有疑问,大可以问他……”
“嗯。”阿魏继续目光呆滞,也不知道那些话听进去没有。
“孩子。”慈父同志顿了顿,似有迟疑,但只几秒时间,就下定决心了一般,问:“你……其实不是真正的阿魏吧?”
“嗯……嗯?”阿魏的声音生生地拐了个弯儿,然后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穿着囚衣,面庞消瘦的男人。
王有富见阿魏如此反应,心中了然。他抬起不再圆润,甚至有些干瘪的手,摸着阿魏的脸颊、额头、头发……脸上带着欣喜和感动,动作轻柔小心,似乎他触摸到的阿魏,不是十几岁的阿魏,而是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中的阿魏。
“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你娘就因为难产去了,而你也因为难产,把命给憋去了半条。看着你小脸儿青紫,我心想,你娘已经去了,你,我说什么也得给你救回来!后来,命是捡回来了,但是脑子却因此坏掉了。”
“因为我们的家族原因……我知道我这辈子只能有你一个儿子,便寻尽名医,为你治病。在你十一岁的那一年,你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短短几天就奄奄一息。那时我绝望地想,我们这一族,要断在我的手里了。”
“可没过几天,你又奇迹一般地活了过来,而且,跟之前的阿魏,也不一样了。哦,对了,十一岁之前的阿魏,虽然傻,却不会整天整日地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我心想,莫不是一场大病之后,傻得更厉害了?”
“这时候你爷爷找到我,和我说了很多我们家族的秘闻,我紧接着就联想到了你。后来,我发现你暗地里,眼神是精明透亮的,根本和之前的迷茫呆滞辨若两人,我更加肯定,你,不是之前的阿魏。”
“可无论你是谁,你来自哪里,我依旧将你当做我的儿子,我的阿魏。”
“阿魏,之前的阿魏,从来没叫过我爹。现在……你清醒了,叫我一声爹,可好?”
阿魏震惊的嘴都合不上,只会呆呆地听着眼前的男人慢慢叙述这一大段话。
直到眼前安静下来,阿魏才注意到,这个他应该叫“爹”的男人,正一脸慈爱,眼神中有着祈求的意味,期待地看着他。
阿魏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还磨磨唧唧说什么哪?时辰早到了,要不是百部大人开恩,你连你儿子最后一面儿都见不到!”一个拿着枷锁五大三粗的刑部侍卫,口中边语气不耐的说话,边顺手把王有富锁上。
王知县被押上了囚车,期间却恋恋不舍地朝阿魏这边频频回首。
却见阿魏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王知县想要停下脚步,跑回去听阿魏到底在说什么,却遭到身边侍卫的推搡,几经挣扎下,终于放弃,乖乖地上了囚车。
阿魏那对合不上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艰难的挤出一个字:“爹……”
“爹……”阿魏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却发现本应站在眼前的男人,早就被拉上了囚车。
车轮辘辘,发出沉重的声音。人声嘈杂,是百姓们叫好的声音。
阿魏盯着渐行渐远的囚车,车中穿着印有大大的“囚”字的男人,昔日他对自己的千般宠爱,万般呵护,甚至豁上他的性命,也舍不得他受一点儿伤……那些场景一一浮现于眼前。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方向大喊一声: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