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明显地求回应,相处得久了,他会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看她一眼,每当这时,她就迫不及待地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似乎在教他怎么开心。
后来那个笑脸便会出现在很多地方——
吃饭的时候,一个盘子里用玉米粒摆出来的笑脸,专门朝着他坐的位置摆放;
洗漱的时候,镜子上用肥皂水画上的笑脸,打开热水一冲,便会显现;
她爱吃各种各样的甜食,跟巷外西饼店的人混熟了,有时候捧回来的蛋糕上会有她禽兽画上去的一个笑脸;
他睡觉的床头也被她贴了一张笑脸图案,她说要让他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
在她那样的年纪,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正经历承受着怎样的黑暗与苦痛,可是她却会永远笑着拉他的手,对他说:“小乔哥哥,你要开心一点。”
开心?又一次在卫生间的镜子上看到她留下的笑脸时,二十岁的乔慕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真的开始去尝试让嘴角弯起。
却并不容易。
她的笑脸让他感到温暖,可这世上,哪还有真正能让他笑起来的事?
他到底也没对她笑过,可是她却总是一如既往。
可她也有不笑的时候,纵然她开朗活泼,可十四岁的少女总有情绪化,有时候会噘嘴,有时候会黑脸,有时候还会掉眼泪。
乔慕津第一次看到她掉眼泪,是在他住进“食有时”一个月之后。
那天他出了门,却一直到半夜时分才回来。
走进后院的时候正好遇见起床上厕所的米夏,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低头走进自己的房间,米夏却转身就跟了过来。
他又跟人打了架,额头有红肿,眼圈乌青,嘴角有裂口。
他本来想赶她出去,没想到她看着他的样子,眼眶忽然一红,眼泪随后就掉了下来。
乔慕津盯着她,没有动作。
她呜呜地哭着,“你为什么要打架啊?打架难道会很开心吗?难道不痛吗?”
明亮的灯光下,单薄的少女揉着眼睛哭得难受,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却几乎只是一秒的时间,她根本没看见,他已经开口:“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米夏一听,却哭得更伤心了。
乔慕津有些头疼。她平常叽叽喳喳,他可以无视不理,可是眼下她在他面前哭,他总不能直接把她赶出去然后自己往床上一躺就完事。
好一会儿他才想到要说的话,“帮我煮几个鸡蛋。”
“嗯?”她抬眸看向他。
“化瘀。”
“活该!”她说,“叫你打架!”
可是说完她还是转身走了出去,抽抽嗒嗒地走进了厨房,去帮他煮鸡蛋。
鸡蛋煮好,她端了过来,乔慕津动手剥开,自己往脸上揉。
米夏一眼看见他手上也有伤,于是忍不住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鸡蛋,“我来帮你吧。”
他坐在床边,她站在他面前,低了头拿鸡蛋仔细地揉过他脸上的伤口。
一面揉她一面说:“小乔哥哥,你以后不要再打架了……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乔慕津却没有回答。因为他失了神,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离得他太近,他感觉得到她柔软灵巧的手,闻得到她身上的少女馨香,而最要紧的是,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微微弓着腰站在他面前,他视线略一低垂,就能从她的领口看进去。
也许是国外水土养人,她才十四岁,稚嫩的年纪,却已经初具女人的曲线。
在他的意识里,十四岁的少女,应该还只是小女孩,而不该是这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乔慕津猛地闭上眼睛,一把拿回她手里的鸡蛋,却因为用力过猛,将那枚鸡蛋捏得稀烂。
“啊——”米夏低呼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被他捏烂的鸡蛋沫有些溅到了她身上,她有些懊恼,伸出手来拍着胸口的衣物,“你干什么呀?”
乔慕津抬眸一看,脑子里“轰”的一声,随后蓦地站起身来将她推出了门。
米夏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在门外,正想转头说什么的时候,房门已经在她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怪人!”她嘀咕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这样的房间。
后来,她的叮嘱就开始变了,从“你要开心一点”变成了“你不要再打架”。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总是瞪着他的,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实在是太好看,即便是瞪着他的时候,眸子也闪闪发亮,似有星光。
这世间相似的眼眸那么多,他却只觉得唯有她的眼眸是前所未见的唯一。
不久之后,他开始在梦里见到这双眼睛。
后来,他在被她逼得不耐烦的情况下,答应了她以后不再打架。于是她对他说话的时候又总是笑着的模样,叮嘱又变成了从前那句:“小乔哥哥,你要开心一点啊!”
可是她却变得不开心了。
某一天傍晚,她哭着从外面冲回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收拾东西,嚷嚷着要走。
乔慕津在她和乔老爷子的言语之间听出了事情的大概,是跟她爸爸有关,她为此伤心绝望到大哭。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她哭泣的模样,只觉得周身仿佛被水淹了一般的冷。
乔老爷子安慰了她很久,可是第二天,她还是决定要走。
临行前,乔慕津在门口遇到她,她红肿着双眼给了他一个拥抱,声音微微发颤地开口:“小乔哥哥,你记得要开心一点,以后……以后我再回来看你,你记得,要笑给我看。”
她曾说,以后我再回来看你,你记得,要笑给我看。
可是她一去六年,再也没有回来过雅城,六年后再回来,却已经不认识那个曾经的“小乔哥哥”了。
她更不会知道,她离开之后,他没有再胡混,没有再打架,而是去了国外,学习、游历、增长见闻。
他没有再拿任何事情当堕落的借口,只因为堕落并不能让他感到开心,只因为……曾经有一个满面笑容的女孩,总爱对他说:“小乔哥哥,你要开心一点。”
虽然他好像依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可是她这句话,终究是改变了他往后的人生。
米夏听完乔慕泽说的话,很想笑,可是却终究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那真的是她曾做过的事吗?她明明从来都是其他人的负担,可是她居然也曾经……让人开心过?
她伏在病床上,哭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转头看向乔慕沂,“他呢?”
“他?”乔慕沂淡笑一声,“你想见他吗?你不是巴不得能死了,一了百了,从今往后再也不给他添麻烦了吗?”
她是这么想的,在这之前,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清晰地认识到,她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负担吧?如果她真的这样一死了之,那对他而言,才会是一生的负担吧?而其他人……妈妈、弟弟、外公,是不是也都会为她的死而惋惜痛苦?
仿若被一句话打开了所有的门,那些曾经将她困顿其中的、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只能将自己封闭的死路,仿佛突然之间都有了方向。
她原本可以不用这样,她原本可以像从前那样,下了决心,就要好好努力地生活下去……
“我想见他……”米夏低低地开口。
乔慕沂缓缓摇头笑了起来,“可是二哥他不想见你。米夏,你不会知道他有多生气。他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想着的女人,为了她一句话而重新活过的女人,居然是这样一个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他一定觉得自己上了大当,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一个女人。你觉得他还会见你?”
如果是在之前,米夏听到这句话,也许瞬间就会绝望放弃,可是现在,她没有。
她也曾乐观开朗过,甚至曾用自己的乐观开朗治愈过、改变过他的人生,她本不应该是这样轻易就绝望放弃的人,永远不该!
可是乔慕津确是没有来看她。
乔慕沂说完那句话就离开了。他走出米夏的病房,留她一个人躺在那里,一转身,就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隔壁的房间里没有病人,只有乔慕津安安静静地坐着,面前是一台显示器,显示器上是隔壁病床上的米夏。
“效果好像很好?”乔慕沂对他说,“这招‘以治愈来自愈’,她还真是会接受。”
乔慕津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终究是放松地阖了阖眼。
她当然会接受。那个曾经照亮了他整个灰暗人生、曾改变拯救了他后半生的女孩,绝对不该是会抑郁到自杀的人。
米夏睁着眼睛在病床上躺到天亮,依旧没有等来乔慕津,反而等来了景澄。
景澄一看到她,脸色都变了,拉过她贴了绷带的手看了看,抬头就一个巴掌打在了米夏的脑门上,“米小夏你什么毛病?什么不好玩玩自杀?什么事这么大不了?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你要自杀?好玩吗?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