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了,一点点缀满枝头,或是娇艳粉嫩,或是珠红如血。在没有一点绿色的枯树头,她们像是才打上辫的女孩儿,带着一脸的粉嫩,一脸的娇羞,羞答答的告诉你,好时候要来了。
这儿是刺史府的一个跨院,我在这儿已经住了有半年了,半年,我的个子长高了有大半个头,刺史府的饭菜真香,不但个子高了,连我的头发都不再是枯黄干瘦的了,如今,我已经能打起油汪汪的辫子了。
这个跨院住了二十多个像我这样的被买进来的女孩子,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三岁了。教习先生每日都教我们歌舞弹唱,我又认得了不少字呐。刺史府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中的可怕,甚至如今,我已经有些庆幸自己把自己卖了进府,我已经不用担心吃饱饭的事儿,只是,半年多未见到阿哥和阿娘,很想他们,不知道他们典了新屋,还是买了地。阿哥没了我,还能卖唱去么?
“啪”我的腿上又挨了一下,“卞女,你又走神,看你的腿是不是绷直了。”说话的是教习歌舞的刘先生。刘先生三十多的年纪,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剑眉星目,高高的额骨,年岁如果小一些,定是更丰神俊朗。
刘先生教习我们很严,每日卯时一刻我们便要起身,随着他踢腿下腰练习身段,阿爹从小就教了我一些歌舞之技,我还没有吃很大的苦头,一同来的几个姐妹,头两个月可是流了好多眼泪。如今大家都能将基本功练得熟了,虽不能上演成套的歌舞,挨打总少了些。
刚才想事儿出神了,将动作做得走了形,没料到我今日倒挨了尺子。吸了口气,将腿又绷直了些。前面珩儿回头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朝她笑了笑示意没事。
一边馨兰的身子已经开始有些微微的摇晃了,显见地是撑不住了,果然,不消半盏茶的时候,馨兰一下跌倒在地上了,刘先生的尺子和长了眼睛一般,随后就跟了上去,“啪,啪”很响的两声,有一声还打在馨兰的手上,疼得她一哆嗦,她几乎是被先生提着给拽起来的,她勉力又将动作做开,可是人更晃得厉害,仿佛是随时要倒下去一般。本来大伙都已经很累了,馨兰一倒,仿佛传染给了我们,大伙儿都似乎摇摇欲坠了,我也觉得胳膊似灌上了铅块儿一般。
刘先生看着我们一个个摇摇欲坠的样子,很是无奈,只能叹了口气,说:“歇歇吧。”
这句话,比将令还好使,只这轻轻的三个字,地上便躺倒了一片。我放下手脚,抻了抻胳膊,有些麻,又抖了几下,酸麻才算略略恢复了一些。
一边的缘儿拽了拽我的裤腿,“你干嘛哪,还不快倒下,一会儿先生看你还有气力站着,又得让咱们多练半个时辰。”
我朝她吐吐舌头,也往地上一坐,她伸出腿来搁在我腿上:“好姐姐,给我捏捏吧,我可累死了,刚都抽筋了哪。”
每日练功,总也不免伤了这儿,疼了那儿,大伙儿都是互相帮衬着捏腿揉肩,缘儿只有十岁,年纪小些,她也更爱卖弄个年少娇俏,让我们帮她揉搓,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阿妹年纪小小的样子,便格外让人心疼些,所以,她一弄俏,我们总是帮着手的。
替她掰过了手脚,又捶了捶腿,刘师傅已经吆喝着我们起身,大家都不愿起来,磨磨蹭蹭地在地上挨着,师傅把头前的两个打了两下尺子。这才都起了身来,继续练习。
才练了片刻,空气中就飘起一股异样的香气,香地那么醇厚,那么诱人,香气中,有夹着一层油汪汪的腻,挑动着我对吃食的那点极度渴望。我咽了咽喉头的口水,打算从这层香气里回过神来,可这香气怎么越来越浓了,额,还有芝麻的味道?
我可以抵抗累,但我抵不住食物的诱惑,我饿过太多的时候,食物,于我,那是生存的一切动力。
我吃力地转着脑袋,到处打量,忽然看见馨兰和珩儿也在扭着头,到处张望。“啪”馨兰又挨了先生一戒尺,她吃痛一哆嗦,不过好在这次没掉下来。
香味越来越浓了,有人极着鼻子使劲吸了两口香气,刘先生一戒尺又落了下来,打得那人轻轻哎呦了一声。
“呵呵”廊下传来一声轻微的笑声,笑声很轻很轻,有很脆。我寻声望去,是清姐姐。
府里面的家伎不止我们一支,清姐姐她们就是比我们早入府三年的另一支,如今她们已经可以在刺史大人的宴席前歌舞了,每次伺候歌舞,大人和宾客们总有些吃食衣饰的赏赐,有了钱,便也可托了府里面的妈妈,将银钱偷偷带回家里,虽然免不得又要被盘剥了一层,但这些银钱总对家中总也是很大的帮补,我初闻此道时心里就想象开了日后阿娘拿上我捎回家银子的样子。
刘先生也看见清姐姐了,她们三个人,在廊子里站着,低声地指着我们说着什么。进了刺史府,我见了不少美人,不过像清姐姐这么漂亮的真是很少见,她不仅仅是漂亮,是周身散发着一种光亮,她梳着双丫髻,连头发都能闪着光泽,那皮肤上,紧实光洁,闪着亮光,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感受那份像缎子一样的丝滑,清姐姐极瘦,身有轻盈之态,刘先生曾说过,舞者中赵飞燕曾作掌上舞,想必就是像清姐姐这样的体态才能舞得起来。
大伙儿被香气引逗地实在扛不住了,一个人晃了晃,倒了下去,接二连三,倒下去七八个。清姐姐她们吃吃的笑声更高了,刘先生看着我们这些徒弟一个个人前卖丑,只能无奈的让我们歇了。
像得了大赦,我们又都往地下一坐,只喘着粗气。清姐姐款款从廊下走下来,冲着先生施了礼:“先生教导学生还是如此用心啊,清儿许久不见先生了,这是昨儿宴客大人赏下的一盒茶饼,清儿特来奉上,并有两支曲子,想请教先生。”
先生忙着慌得也给回了半个礼,“姑娘有问,是小人的福分,哪里用得着请教二字。”
清姐姐将食盒递给了先生,先生随手递给了我们,我们一阵小小的欢呼,十多个人挤在食盒边,争抢茶饼。
先生对着清姐姐做了个苦笑的表情,一个请的手势,将清姐姐三人让到了跨院正屋的廊下,上头支着先生的琴,又添了两席,清姐姐三人和先生在上头坐了。清姐姐似乎是在向先生讨教些什么,一会儿,先生和她换了座位,清姐姐坐了上首,就着先生的琴弹奏了一曲,琴声幽怨,如缓溪清流,随堤而行,潺潺不止,涓涓而涌,这琴声舒缓悠然,甚是打动人心。我拿着茶饼,看得有些痴了,早春正午的阳光泻在清姐姐的发上,闪闪发光,那么耀眼,我甚至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随着高昂的琴声的抖动,细密密的细汗在她额前缀满了,经阳光一照,更是泛起了一整闪亮,仿佛珠子的晶莹光泽。
刘先生侧着耳,闭着眼听清姐姐的弹奏,手指在衣裾上轻轻地划着,嘴上微微有些笑意,曲罢,刘先生睁开了眼,二人互望着微笑了一下,先生说了几句,尔后,二人又调换了座次,先生将清姐姐刚才的曲子又重新弹奏了一遍。
若刚才清姐姐的曲子是山涧幽溪,先生的曲子,虽谱和调都相同,但先生奏来却如百川哮涌,白浪拍堤一般地动人心魄了。
阿奴轻轻捅了捅我,“阿宁,你看清姐姐弹得真好听,看清姐姐弹琴,真让人欢喜。”
阿奴和我一样,也是逃难来的荆州,爹妈活不下去了,就将她卖入了府,才来时,阿奴很是哭闹了一整子,我与她身世相仿,二人互相宽慰,如今倒觉得比旁人更亲近些。
“嗯,清姐姐长得好看,琴也弹得好。咱们先生,教清姐姐很是用心哪。”我回答。
“清姐姐人更好,能给我们带这么好吃的茶饼,”缘儿也加了进来“要是哪天,我也能随随便便拿这么好吃的茶饼请大伙儿吃,那就好了。”
“嗤嗤“阿奴低低地笑了,指着缘儿“你舞也跳不好,琴也奏不好,梦倒发得好。”
一边又有几声附和的嗤笑,缘儿有些恼了,半真半假抓着阿奴挠了几下,“谁说我什么都干不好了,我只是觉得先生教的累地慌,惜不得学罢了。”
阿奴被她挠得是在痒痒,滚到了一边采薇的怀中,采薇也借势,为阿奴挡开缘儿的手。谁知从后头急急走进一个人,我们此时都是席地而坐吃着茶饼,此人进得院来,一阵急步,穿过院子,直接走上了正房檐下。他走得急,拨开了挡着他道的缘儿,缘儿被拨得往后一咕噜,幸而我们平时练功身形敏捷,缘儿就势一滚,才没有受伤。爬起来正待想要嚷,忽然发现院中来的不止一人,而直接走上廊下的正是州牧大人的公子,公子刘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