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一柄重锤砸在我心上,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死死地盯着段妈妈,她再也不看我们,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馨兰很镇静,从早上到现在,我这才发现她是唯一从早上被押开始,没有任何抱怨的话的人。但是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馨兰的东西,我认得这个匣子,可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匣子会落在了馨兰的手里。和姐妹们在一起两年多了,阿奴机敏,采薇沉稳,缘儿伶俐,珩儿慧质,馨兰虽然比不上余者的灵透,可是她是我们当中最可依靠,最实诚的人。今天这个匣子怎么会在她的手中?
早上没有食物进肚,穿着中衣又站了一日,此刻再被这个消息一激,我的头有些晕眩了,眼前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砖地,那些青砖地上下晃动。我的身体,也禁不住,晃了晃。阿奴一把扶住了我,我侧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满眼写着狐疑。
“你们哪个是馨兰?”蔡夫人问。
一旁一个婆子一把把馨兰揪出人群,馨兰禁不住她的揉搓,扑倒在地上,旋即,自己爬了起来,直直地跪正了。
蔡夫人冷笑一声:“确实是个美人**,看着十分的妖娆,就是这一跪,也跪得惹人怜爱。”
“此刻可没人会为了你这个可人的小脸蛋来心疼你,说,你这个匣子是哪里偷来的。”
馨兰往上磕了个头,“夫人不必问了,东西是我托段妈妈带出去的。这是我趁着府里头乱,偷来的。”
馨兰竹筒倒豆子,认了个干干脆脆,我的心拧起来了,我们毕竟只是家伎,日常虽然也有往家偷偷送银钱,送衣裳,上头和仆妇们也都知道,就是使君说来,也说我们都是有爹有娘的苦孩儿,能心中有着家里头,孝道有彰,很好。所以这些年来,从没有人为这些大肆责备过我们。可这对翠钿,可以说价值连城,这可和夹带些衣物出府大不一样了。
“你倒是乖觉,知道逃脱不了索性就自己认了。”蔡夫人语带嘲讽。
馨兰把背挺地笔直,“小人一时被钱财蒙住了眼,起了贪心,其余姐妹们并不知道。”
“呵呵,自己都保不住倒想得摘别人出来,你且想着你自己吧,你可知道,偷盗主家,是什么罪名么。”
“小女有错在先,但凭夫人处置。”
和馨兰在一起两年多,多少我还没有看错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偷盗了这件东西,但我知道馨兰还是馨兰,不管她有什么错,她只是早上会给我端来奶酪勃勃的那个馨兰。
一旁听了半晌的忻夫人发话了,“不过就是一件首饰,叫妾身说,这些日子,王夫人身子更不好了,咱们好歹也为姐姐积福,我看打几板子,把她发去做粗活就是了。”
蔡夫人听见忻夫人挡她的话头,不但不帮着她说话,反而把话头折了回去,不免有几分恼怒:“这府里,是没规矩惯了的,所以才纵得这些娼妇胡作非为。”
“歌姬虽然微贱,但也是娘生父母养的,她们想要夹带些家去养家糊口,虽然可恶,可其心堪怜,还望夫人大发慈悲只心,况且夫人刚刚新婚,也不亦被些腌臜事儿搅了局。”清夫人虽然平日不声不响,可到底对教习坊的人存了几分同袍的怜悯,在关键的时候,清夫人也开口求情了。
“哦?”蔡夫人饶有兴味,“清夫人该是最知道当歌姬的苦楚了,此刻倒对她们慈悲得很。”
这一句话,把清夫人噎得满面通红,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又不好开口。
蔡夫人对着几个婆子吩咐:“去把这个丫头送去军中,罚去当营妓,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和她学。”
我的心一凉,馨兰完了。这比杀死馨兰更让人绝望。
我们不停地往上磕头,“请蔡夫人开恩,饶过馨兰吧,饶过馨兰吧。”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慢慢地我们的哀求声中夹着哭泣的声音。
蔡夫人根本不理睬我们,朝着嬷嬷们挥挥手,示意将馨兰拖走。
馨兰静静地也没有反抗,任由着两个老妈妈拖走。我们哭着去拉老妈妈,周围几个婆子围上来,狠狠地给了我们几个耳光,阿奴力气大,拽到了馨兰的裙边,一个婆子一脚揣在了阿奴的肩头,阿奴被踹地往后就倒,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可是就在一片混乱中,外头走进一个人,宽大的袍袖一抖,一把推开了两个老妈妈,馨兰背对着他,我们看着如神人天降般的来人,是公子琦。
长公子进来,拨开众人,朗声道:“蔡夫人怎么如此着急,也不问问这东西的出处,这东西实是我送给这个丫头的。”
公子琦这句话,让堂上众人都愣住了。
我们停止了哭喊,怔怔地看着他。公子眼光扫过我们,突然他也愣住了,他扳住馨兰,看了一眼,脸上也写满了狐疑。
但只一瞬间,这份茫然的神色就消失了。他带着半点嘲弄的笑容看着蔡夫人:“怎么,我只是看上一个丫头,给了她这件首饰,她夹带出府是有不是,夫人只看我的脸,略训诫训诫就是了。”
蔡夫人先是吃惊,而后愤怒。王夫人堂前拒婚,让她在赫赫扬扬的最高处,狠狠地跌了一跤,本以为这刺史府内宅从此是蔡家天下,没想到非但没能如她所愿,公子琦更是联合着蒯家,开始抵抗州牧大人。
她这个小妻子,若论人望,以她未聘先嫁,人望那是一分没有的,说子嗣,州牧大人已是望五之年,这子嗣的指望更是在抓哇国。
对面前这个威胁着自己地位,威胁着自己丈夫地位的年轻公子,蔡夫人的厌恶表露地毫无保留。
蔡夫人看了公子一眼:“公子倒是大方,公子若是喜欢她,和使君讨了去,我自然不能说什么,可这丫头毕竟不是公子的人,而是我内宅的侍婢。怎么处置这个丫头,自然是我这个夫人做主,公子还是请回吧。”
蔡夫人耍横,公子琦还真没有办法,毕竟蔡夫人此刻是要长了公子琦一辈,她明着拿身份压人,长公子要强要了人去,确实不可能了。
远远的一阵咳嗽声传了进来,一群婆子丫头抬了一张小塌,将王夫人抬了进来。蔡夫人脸色大变,王夫人进屋,忻夫人、清夫人纷纷起身,上前施了大礼,蔡夫人让出了主位,众人一阵手忙脚乱,才将王夫人安顿下来。
王夫人喝了几口水,喘了一阵子气,勉强支起身体,“怎么这府里,就这么乱了起来,琦儿看上的那个丫头在哪儿呐?”
公子琦将馨兰推了上来,王夫人拉着馨兰的手,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笑了,对着长公子道:“是个好模样,还仿佛有些忻夫人以前的俊俏。”
忻夫人在一边凑趣,“这姑娘可比我以前瞧着俊了许多,夫人你是从小看我,心疼我,倒把我抬得高了。”
王夫人展颜一笑:“我看她也能赶上你的好福气哪。”她又对着馨兰问:“家里难,你这个傻丫头也不能把琦儿给你的好东西这么着送出去,这是给你装饰自己的,也是琦儿粗心,老在外头,才逼得你这么着。”
忻夫人在一边笑咯咯地笑:“我看这事儿,这丫头不该打,倒是咱们公子正经得打几下。”说着斜着给了公子一个笑眼。
蔡夫人气的浑身栗抖,才要发作,被黄姑娘一把拉住了。
王夫人看了看我们:“这几个丫头怎么还穿着中衣,咱们好好的刺史府怎么揉搓起人来了?”说着看了蔡夫人一眼。
王夫人接着骂起了公子:“你也是说了媳妇的人了,还这么偷偷摸摸的,若喜欢这丫头,说明了,等蒯氏过了门,给你们就是,你啊,也是耗子爱油,偷摸着才欢喜。”
王夫人一句话,堂上一干人吓得连呼吸声都弱了三分,只有忻夫人掩了口,发出一窜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