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院子里等着刘先生从外头回来,可是等到日头落了,刘先生没有等来,我们倒是等来的蔡夫人身边的老妈妈,传我和阿奴问话,我们俩战战兢兢,这被夫人传进内宅的事情,打我们入府就没有听说过,更可况,这么不年不节,被这么一位新夫人召到内宅。
我们跟着进了内宅,这是我第一次进内宅,相比我们前头外院的屋舍高大,内宅更为精致,檐廊相连,重幔飘垂。我们被带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中央一地的花木,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鱼池,池上架着一座几步长的小石桥,正是春天吐翠的时节,这个小院子收拾地精致舒适,在我看来,是和仙境一般了。
阿奴似乎也被这院子中的美景吸引,更不停地转着脑袋偷偷把这院子看了个饱。我们被带到堂上,蔡夫人似乎刚沐浴完,湿着头发,坐在妆台上,其实只这月余的时间,蔡夫人就和我第一次献舞时见到的不同了,只一月的时间便显出了娇艳丰润了。
黄姑娘也在堂上,她正靠着临窗的榻上摆弄棋盘。我们进了屋恭恭敬敬给蔡夫人问了好,倒是黄姑娘先开了口:“晌午,是你们两个进府内向清夫人通传消息的?”
“是”我和阿奴老老实实回道。
蔡夫人问:“清夫人家出了什么急事,倒要托到你们教习坊来内宅走动。”
我们慌忙跪倒:“奴婢们知罪。”我们到底是低贱营生,本不该来内宅搭讪的,如今事情已经被夫人揭了盖子,不如我们痛快认下,怕还好些。
蔡夫人显然对我们的谦卑很满意,她虽然背对着我们,我仍能感觉到她脸上淡淡的笑意。
“你们也是府里的丫头,进内宅来又有什么要紧。只是,这清夫人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倒要她大青白日地下,在内宅门上传递东西。”
别看蔡夫人才来府里没多少日子,想必这水磨功夫做的实在是细致的。内宅门上才一两个时辰之前的事儿,这会儿,就已经灌到她耳朵里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老实答道:“禀夫人,清夫人幼弟来报说,清夫人的娘不行了,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两个孩子害怕,来和姐姐讨个主意,往常都是往教习坊找姐姐的,走惯了,这回也寻到了教习坊了。”
我可不想得罪门上的那些婶子大娘,索性,编了个谎,把一些事儿都圆了过去。
“嗯”蔡夫人索性回过了头,“请大夫瞧了?”
“家里就两个孩子,恐怕也没请吧。”阿奴一句话又把先生摘了出去。
夫人点点头,用眼神看了一眼黄姑娘。黄姑娘放下棋子,称赞道:“你们倒也有情有义,还能帮着来内宅报信。也堪奖赏了。”黄姑娘身边的丫头,递给我们一人一把钱,我们施了礼,退了出去。
我们才回院子,外头就乱哄哄地开始张罗起马车了,听说蔡夫人做主,准了清夫人回家探望母亲,还把刺史府的大夫给带去了。
阿奴举着出箸,对着饭盆发呆,我敲了敲她的盆沿,她才回过神来。“你胡思乱想什么哪?”我问道。
阿奴笑笑,“我只是在想,咱们这位新夫人,实在是会邀买人心,咱们只是口里带个话也有赏,清夫人得了她这么大的恩惠,难道不对蔡夫人死心塌地地服侍么。”
“哈”我轻轻呲了她一下,“蔡夫人要坐稳这位置,可不就要买得府里众人的心么。王夫人还在世,蔡夫人如今虽然有个夫人的名,到底不是州牧大人的正经妻子。”
阿奴笑道:“我瞧啊,蔡夫人和咱们州牧大人倒是绝配的一双好夫妻。”
我眨眨眼,有些不解,“怎么说?”
“蔡家为在荆州安稳,把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送给奔五十的老大人,蔡家兵一到前头,使君便亟不可待地把蔡姑娘接进了府,未尝没有拿着蔡夫人作质的意思。不过使君到底也是念过几天书的,就这么悄无声的把蔡夫人弄进了府,多少还要顾些体面,只是这蔡夫人更厉害,不甘这么无声无息,你瞧,就这些日子,府里折腾起多少事情来,蔡夫人如今正经拿自己当正头夫人哪。”
我不得不承认,阿奴有的时候的确比我们都看得深远,就比如,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使君要这么着急接了蔡夫人入府,原我以为是州牧大人贪着小娇妻的美色,亟不可待,阿奴这么一说,让我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呃。。。。。。我没想到这么远。”我向她承认我的疏漏。
阿奴看看我,“回头这府里,肯定不能太平,咱们还是什么都少管,少知道。过咱们的太平日子。”
我点点头,继续巴拉碗中的饭。
还没吃完,外头诸葛公子的那个男仆就找来了,说是他家公子回来了,请我一见。
阿奴在饭堂里冷冷看着我,那眼神看得我有些心虚又有些发毛。想起那个钱袋,真是不想去,可是看这男仆巴巴地来请,说不想去又有几分骗人了。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阿奴,阿奴冷冷地说:“我们管不了你,你若觉得你甘心,你便去,我不拦着。”
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去了,说那个钱袋的事在在我心里,那也是假话,可是就是忍不住想去见一见,到底是去找寻着生气还是想见一见诸葛公子,我也说不好。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期盼的,我心里忐忑不安,跟着来人来了公子琦的的院子,从诸葛公子被邀了入府以来,他一直就居住在公子琦的宅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是将黑未黑的时候,连灯都没有掌起。我们进了院子,公子远远地就迎了上来,笑道:“一回府就让人去请你,还扑了空,倒是时候不多了哪。”
我施了礼,“许久没见公子了,今儿怎么会来了?”
诸葛公子一笑,“回来办些事情。”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有些东西,怕你等的着急,还不赶着办哪。”
“哦?”我挑了挑眉毛。
公子一转身,让出了房间门口,房间里走出一个小童,是刺史府家仆的打扮,七八岁的样子,大大的脑袋,大大的眼睛透着机灵。
那个小童跑出屋子,朝我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腰:“阿姐”
我脑子“嗡”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男孩,他抱着我的腰,哭了出来,“阿姐,我可想你了,阿娘天天在家念着你,阿哥从你离开,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了哪,阿姐,你和我回去吧,我们回家吧,家里现在有吃的了。”
我抱着阿弟,他的话句句都戳在我心头,进府已经两年了,家在我心里的样子有些模糊了,可我每个夜里都在心里会默默地回想一遍阿娘她们的样子,我怕把她们忘了,我真的怕把她们忘了,我那么怕,我再也回不了家。我像一个在天上飞的鹞子,牵着我的就是那个线了,我多想,多想抓得牢一点,再牢一点。
我哭得已经有些晕眩了,好半天,诸葛公子走了过来,轻轻地把我们拉开。他命人掌上灯来,仆人出去,一会儿,在屋中排开了一桌席面。
我把阿弟搁在膝头,给他拭干眼泪,阿弟抽抽搭搭地,半天也没有停下来。
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阿弟沉了许多,眼见着脸儿也圆了,我从案上捡了一块牛肉,轻轻地塞在他嘴里。“别哭了,来,你喜欢的牛肉。”
诸葛公子在一边相陪,他起身,绞了一把手巾,递给我。我给阿弟擦了擦脸,小家伙终于止住了哽咽。
我拍了拍他的脸颊,“真是沉了许多,现在在家可帮阿娘干活。”
阿弟用力点了点头,“阿姐,我现在会干很多活了,现在家里有吃的了,你能回家了么?”
这一句话,把我的眼泪又惹了下来。诸葛公子又绞了一把手巾,递给了我。我拿着热手巾,敷在面上,泪水和决堤一般。
阿弟在一边,轻轻摇晃着我的胳膊,用手使劲抹去我的眼泪,“阿姐,你别哭了,我给你带了阿娘做的肉火烧。”
我拿开了手巾,拉住了阿弟的手:“阿姐不吃,这儿有好多好吃的,阿姐看你吃,阿姐高兴。”
阿弟看看一桌菜,看看我,又偷偷看了看诸葛公子,公子一笑,给他夹起一些菜,拍拍他肩膀,“吃吧,吃吧。”
阿弟坐了下来,这一桌子菜对他的还是诱惑的,毕竟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我看着阿弟吃的香甜,不时给他布菜。渐渐我的哽咽声终于完全止住了,转头看着诸葛公子:“不知道怎么谢谢先生。我好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
诸葛公子一笑,“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办到。今天也是进城匆忙,你阿娘不方便进来,你阿哥又不在家,改天再安排你会一会家人。”
“公子大恩,不知怎么答谢。”
诸葛公子笑笑,“难得在府里能遇到一个同命之人,有什么答谢哪。要说答谢,那****为我整晚抚琴,不也是难得么。”
我笑笑,看到阿弟正看着一道三蒸,想吃又不敢把菜品挑坏了,我拍了拍他脑袋,帮他把菜夹开,给他夹起一个珍珠丸子。
“今年春天阿娘的咳嗽犯了么?”
阿弟摇摇头,指着诸葛公子,“这位公子冬天的时候送了好些药来,阿娘吃了,好了许多,今年春天咳嗽了几声,到还能如常起座。”
我满怀感激,看了诸葛公子一眼,他并不看我,倒就着案子,自斟自饮起来。
“就是阿哥不太愿意回来,虽然常常送钱回来,可是阿哥就是不愿意回家,上次回来,还和阿娘拌嘴了哪。”
我的心一沉,或许,我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