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沉手表上显示的时间仍然是五点五十九。
明明只要再前进一小格,时针与分针就能完美地竖直成一条线,但那时间在这里是永远不会前进的吧。
廖沉一边想着一边大步走了过去,这次一定要问出什么。
小女孩这次是面对着他,面容完整甚至有几分眼熟,白色的纱裙和飘扬的蝴蝶结,头上的发卡是粉红色的蝴蝶结。肤色白皙,整个人就像是马上就要消失在这白雾之中一样。
“为什么要回来?!这里马上就要被轰炸了!”她的声音并非是廖沉所想的稚嫩,而是混杂着各种声音的特质的集合体,像在路边随便找一家咖啡店坐下,人们能听到的所有的背景声音的混合体。老妪,年轻妇女,老爷爷,中年人,青少年,全部都被粘合进一个声音里。
廖沉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轰炸这个关键词勾起了他的回忆——对,那座被烧毁的城市,咖啡店,找寻的“他”——廖沉看着焦急起来的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拉住她的手腕:“先走再说。”
身体在校园里绕圈,眼前的却是迷雾重重。而在小女孩的眼中,这里不是白雾,而是还未受到袭击的城市。
“原来如此,你车抛锚了。南城区?南城区那边还没被轰炸,不过被围起来了。哎呀,你说这些恐怖分子挑哪里不好,偏偏挑我们这个辖区搞预告。搞事噢!我才过来任职三个星期,这下啥都没干又得回去了。”那声音拉长变为青年男子的声音,廖沉想象不出来,这是从小女孩的声带发出来的。
这和诺维莱过于具象的梦又不太一样,像是一出独角戏。他只是个观众,连对话都不需要,角色自会将剧情进行下去。
“鬼知道为什么会被调到这么偏远的星球来,联众国的防线?靠,我进军校只是想混个有不错薪水又有保障的工作,谁tm……”男声依旧在抱怨着。其实声音很小,只是廖沉听力不错,或者说是“主人”本来的听力就很不错,因此再小的声音也听得格外的清楚,“好了,这里可以租车,再见了!”
最后那句再见廖沉听着觉得特别真心实意。小女孩切了个音色,继续说道。
“哎呀,这位小哥,愿不愿意带我进去啊。我就回家拿个东西,不会给你造成麻烦的。南城区里面还有没有人?有的有的,还在避难中呢。预告不是下午嘛。我这不是乘着空隙回来拿钥匙和文件……”
这人心真大啊!
身材矮小的身影和真实存在的女性的形象重合了一秒,廖沉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看着茫茫白雾点点头。
小女孩牵住他的手。
“咦,这路?巧了,我家也是那块。怎么没见过你?也是,南城区那么大人流……我也很多年没回家了啊。”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手心的温度离开了。
砰!
猛然的爆炸让廖沉的手臂一痛,那瞬间他仅仅能瞥了一眼流血的手臂,没去管它。带着热度的液体如烟花般绽放,顺着脸颊流下。埋在女子肉体内部的炸弹一个接一个的爆开,让那一瞬绽放过的女子变为一堆碎肉。廖沉颤抖着看向身边,果然,白色的纱裙毫无污秽,但骨架和血肉都已经是不见人形。
身旁连着一个一个炸弹爆炸,让白雾再次染上血色,在浓重的血腥味围绕之中,廖沉几乎无法呼吸。
他深呼吸一次,一口气向前跑了起来,爆炸绝对会波及到他,得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身后爆炸的声音也紧紧追随着他的脚步,有那么几秒,廖沉觉得那爆炸就要追上他了!
“好痛!你走路不看路啊?!”
他猛然撞上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白色纱裙,粉色蝴蝶结,女孩子生气地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和蝴蝶结的位置。
“对,对不起……”廖沉一下子没能转换过情况。
白雾突然又陷入了极度的死寂之中。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确定时间没有走动,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这次不知道小女孩又和谁重叠在一起了。
“咦……你?!你回来了?怎么没去避难?!伯母他们已经去避难所了!”那年轻的女声急切地说道,“走!我带你去!”
“到底什么情况?”廖沉悄声问道。
“恐怖分子预告说要轰炸我们这里,已经开放了避难所!肯定没问题的!”女声表现出对官方组织的信心,“那可是一级的避难所,只要进去,敌人肯定进不来!”
要是没能进去呢?廖沉不想乌鸦嘴,但那爆炸声还萦绕在他的耳畔。
“走吧!”她牵起廖沉的手。
去哪里呢?廖沉现在都没想出骆棋所说的死的出路是什么?这名字听起来太……
那血腥味缠绕着他的额意识,廖沉真想造一个意识炸弹,一把把中心炸毁了赶紧出去。他内心叹气忍住自己这种暴力冲动,提醒自己仍身处贝格蒙特的梦之中。
什么时候——声音又消失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孩。
——一具白骨。
他一抬手白晃晃的骨架便维持不了人形,只能碎落在白色的纱裙内。咦,白骨,究竟是什么时候——
廖沉觉得自己的理智快断线了。
他想把那具骸骨还原成人形,但人骨只要一碰就会碎成更小的粉末。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几乎要小的看不见了。
“——廖沉?!”
一声怒吼把他拉回了现实。
真正意义上地,拉回了“现实”。
一百人的大课,也是他本应该上的今天的第一节课。
老师的手中拿着花名册,似乎刚刚点完名。显然,他迟到了。军校的教务系统是自动刷卡,一旦有人逃课老师肯定会知道,而且也会知道是谁逃课了。更何况这还是第一节课。
廖沉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想起来谭峰中校的惩罚措施,身体不由得站直了。
“下午!操场十圈!”老师是个看上去很严厉的教官,显然没想到迟到了半节课的人居然会大摇大摆地过来,身上还穿着运动服而不是制服,他气得颤颤巍巍地指着教室最后面,“就那,快过去!”
廖沉只能过去。前面已经坐满了,肯定是没办法坐的。再说他也没带格罗丽娅和笔记本出门,只能靠脑记下课的内容了。
不过,廖沉一抬头就觉得也许做最后一排也不错。
他看见一个熟悉——实际上也没那么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