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少年看见的是怎样的场景呢?
他等待着出去的人归来,坐在玻璃门旁许久,看着没有月亮的天空。
等待了多久?他没有时间的概念,他的大脑也无法测量时间的流逝,但总能等到回来的人。
少年并非没有五感,在他身上这些器官甚至可以说十分敏锐,因此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接近他就明白了。
他站在玻璃门前等待着。这是单向开启的门,如果需要手动操作只能通过外面的拉杆。
等待的时间对于有感知能力的人不过瞬间。
他听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听到从危桥的对岸传来的空气被穿过的声音,听到玻璃炸开的声音。
白色的液体滴落,他等待着的人还站在门口——站在门口。
但是原本是头颅的地方只剩下一只眼球还孤零零地待在大脑的空腔中,脑浆混合着血液染成粉红色,顺着长长的头发滴落下去。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见过如果那个地方被打开了,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轻轻捧住那张曾经扭曲纠结的脸庞,露出了微笑。
*
“廖沉?”
齐安没过多久就醒了,他觉得自己睡得非常拘束,但转念一想这又不是自家床上,谈何舒服不舒服。
周围似乎没什么变化,就是原本坐的远远的雪色的少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变化最大的当然是廖沉身上的配件。
“我不过睡了一觉,你从哪里翻出帽子带上了?”齐安有点好奇,帽子看起来挺牢固的:“有点像海军他们的帽子啊。”
“送我帽子的人估计挺喜欢海军的吧?不过市面上的帽子仿海军的多了去。”廖沉想了想。
这句话没想到一口中的,给廖沉设计帽子和制服的那位的确是个海军制服狂热粉丝,不过这也是日后谈了。两人说到的海军并非过去意义中所指的,在水体上作战的军种,而是区别于地面部队(陆军),驾驶宇宙中的军舰的军种。某种意义上是过去的空军和海军的结合。
“对了,我试出了那间实验室的密码,要再去看看吗?”廖沉问道,他最终决定还是把齐安拉下水,现在苏河要的资料也拿走了,智脑也已经压缩放在木箱里,但他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一定得去看看。
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去!怎么不去!”齐安一拍大腿,麻了的腿越发地疼,他嗷了一声搭上廖沉的肩膀,一瘸一拐地打算往实验室走去。
砰!
枪声响了起来。
廖沉脸色一变,他急忙拍拍格罗丽娅:“地图!”
蓝色的线条瞬间出现在他的眼中。
地图上果然有两个位置非常近的蓝色光点,还有一个画上了叉的黑色光点,在这个黑点身边还有一个白色光点……
地点是工厂的出口大门位置!
廖沉有不好的预感,他拔腿就往出口那边跑,被扔下的齐安只能看向格罗丽娅:“麻烦你带路了?”
跑起来又有地图,廖沉不过两三分钟就到了大门那边,乳白色的雾气缠绕在门口,清凉的水汽涌了进来。站在雾气之中的少年拥抱着失去大脑的肉块怪物。
那把白色的枪械他拿在手中,缓缓举了起来。
廖沉心率加速,他的视野晕眩起来,似乎死亡的情景似曾相识。
并非是确切的这幅光景,而是死亡其本身——
原本那枪口曾指着廖沉一次。
这一次它对准了少年自己。
没有任何犹豫,少年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大脑瞬间炸开,露出其中其中大小不一的圆滑弧度。纯白的少年向前倒下,与漆黑的怪物永远地拥抱在一起,再不分离。
雾气笼罩的世界被这一声枪响惊扰,又再度回归它自己的频率,平静下来。
廖沉深呼吸,想要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控制不好心率。
他是不是再快一点就能阻止少年的死亡了?为什么死亡总在眼前一遍遍地重演?
头痛欲裂,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双手也浸在鲜血之中。
拉住他的手的是格罗丽娅。小小的少女人偶担心地看着他,温暖的力量传递了过来,令他稍稍能缓和一些。
“我们……要不先去实验室那边?先不看这边了……”齐安也很担心廖沉,同时他也不想靠近尸体那边。这可是真的尸体!他提醒自己,忍不住攥住手想忍下鸡皮疙瘩。
“恩……先去实验室那边吧。”廖沉过了一会说道。
开枪的……大约是诺维莱那边。
就算过来也得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他得快点回去拿到……
拿到什么?
廖沉的脑袋一片空茫,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往回走了一段,就到了实验室门口,和之前的入口到实验室的距离,大门显然是近得多。
“其实……您要看看关于他们的资料吗?”格罗丽娅通过耳机跟他说。
在进入白色的人类历史长廊前,格罗丽娅突然开口了。
廖沉皱着眉头,是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对您来说是否正确,也许会好受,也许不会……我无法判断这件事,因此希望您来看一看。”格罗丽娅捏着裙子说道,显得很犹豫,犹豫是她的基本设定之一,但被判定出现的几率设定上很小,因此真的出现,那一定是作为“她的身份”无法决策的事情。
廖沉看着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齐安被走廊吸引没注意到廖沉和格罗丽娅之间的互动,一心看着地板中的骨头。
“那么,我就找出重点的部分给您放映了。”格罗丽娅郑重道。
被她的手展开的虚拟资料,在廖沉的左眼中出现,蓝色的点线铺成白色的纸张,映出少年与那怪物的档案。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身份是——实验品与志愿者。
少年是实验品,怪物是志愿者。
廖沉突然想起伊文斯先生说过的话,那句“你这已经见到了”……指的,便是他见到少年这件事吧。
毕竟他从未提到过怪物的事情。
能够不断生成完好的器官的少年,只是拥有近似人形的试验品,连人类都说不上,体内的基因组与人类相似度比人类和禽类的基因组相似度还低。他的大脑有着很严重的空洞,不会说话,发声器官严重退化,但其他器官十分健康。因此不断被割下外皮,割下器官,替换给那些天生残疾,外形畸形,不被社会所接受的人们,也就是这次实验的志愿者。
这个基地里没有任何志愿者知道少年,知道实验的真相——其实有,也只有唯一一个,那大概就是这个出生之前就被战争中武器污染,因此出生时畸形的少年。几乎是没多大就接来了基地,是基地的最后一位志愿者。他的父亲战死,亲生母亲扔下了他,孤儿院也不愿收养,活在冰冷的街头,靠某些活动定期提供给流浪者的免费餐饮活着。廖沉曾经也是这种活动的参与者,收养廖沉的孤儿院时长举办这种活动——信仰没那么虔诚的修女们戏称为神之怜悯。也许他曾见过类似少年们的人,但如今他已不记得了。在救济活动中,人实在太多了。
做missa的时候,孤儿院的教堂里坐满了人——都是无家可归之人。
人类的界限又在何处呢?廖沉沉思着。自杀的并非人类,杀死的人又不具备人类的外形。这的的确确是格罗丽娅无法判断的事情。
他回忆着第一次见到“怪物”的时候的情景,“怪物”究竟吼了什么?
“那个时候……沈昸射击的时候,你有记录到他的声音吗?”廖沉说了“怪物”的编号,格罗丽娅很快回忆并找了出来。他仔细重听了几遍。
……“从这里滚出去!”廖沉分辨着,大约是类似这样的意思……发音太不清楚,听起来就像是嘶吼一样。那并不是想伤害他们,而是希望他们能从这里离开……只是双方自始至终没有交流的机会。
他的心情沉重,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方桌旁边。
那下面确实有个不易发现的盖子。
廖沉把手放了上去,不出所料显示了指纹错误。
他大脑闪过一个名字,轻声说了出来。
“——伊文斯·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