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屏障被撕开了,那些斑点的星辰与皎洁的皓月迅速扭曲折叠然后消失不见,人们感觉就像突然陷入海洋深处,光明与空气都在急遽地流失。然而湖心亭却突然闪耀出光辉,然后接二连三的,在这片船上的陆地一处处都被点亮,仿若黢黑的夜幕被点缀上一颗颗星,莹莹闪烁。接着空气又逐渐流回来了,普通人肉眼看不到的一蓬伞状坚壳遮蔽船身,既阻隔了巨兽,又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从外面来看,星海巨兽的身型几乎与整艘巨轮一般无二,此时它为突然出现的令它厌恶的坚壳愤怒不已,摇动巨大的尾巴拍打在上面,却不想激起无穷的闪电从伞状底端喷涌而上,眨眼击打在它的身上,引起无比的剧痛。船上的人蓦然听到一声隐隐约约的兽吼,渺无踪迹,却不由浑身发寒。
朱船长已经离开了这处空地,他先是回到自己家中,由于长年在外,所以他把妻儿也接到了船上。他亲吻了他的妻子,抱起他的儿子笑着让他去睡觉,然后转身出门,来到航船的操控中心,此时这里所有人无不带着必死的决心与对死亡的恐惧这两种矛盾的心绪,以他们丰富的经验来看,这头巨兽足以终结破浪号的历史。有些人已经哭泣,不多的女修者握紧了身边人的手,但是仍然高昂着头看着船长。船长没有说什么,既没有鼓舞的言语,也没有绝望的哀叹。他穿上了他作战时的铠甲,一如以往般的威风凛凛,却不由添上些许冰冷的味道。
“我们是星海的掌舵者,我们是无边无际里的流浪者,我们潇洒自如地生,也该坦荡担当地死。”他说,“我和护卫队出船阻击巨兽,你们尽全力加速破浪号,争取再次进入太虚。一定要保证乘客安全!”
“是!”整齐划一的应答声坚定而又悲伤,他们不知道破浪号能不能逃出去,但是迎战巨兽的人必死无疑。这时一个监测人员喊道:“等等,船长,有人在敲击防护罩!”控制中心的幻影仪将天边的模糊景象展现在众人的面前,青色的影子摇曳在他们的心中,船员与船长都惊住了,通过进船的检测程序来看,这次的登船人员中并没有特别强大的修士,多是一些凡人,修者的数量都不算多。由此他们固然为这位青衣修者的勇气与担当感动,却着急于他的不自量力。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让我出去,我来解决这头怪物。”
薛子衿是在世界灯火通明的时刻才发现剑客已经不在身边的,本来优雅、欢乐、闲适的氛围破碎在记忆里,代之以倒翻四散的桌椅、遍地散乱的瓜果佳肴、和在尘土里的琼浆以及惊惶不定的乘客与侍女,幸得一些强大的修者控制场面,才不至于陷入一片混乱。然而这些修者心情与他们一般无二。凡人源于未知而恐惧,修者却因得知真相而惊怖。有些人敏锐地察觉了船长的消失而不由暗自揣测,以图心灵稍得平静。薛子衿却是为心中剑客的挺身而出成为了场中最为镇定的人,因为此前种种,他对剑客的信任近乎达到信仰的层次。
控制中心的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船长凭此怀疑了星船入口的检测程序,然而他虽然知晓了天上那人并非出于不自量力的一腔正气,却仍对他出战星海巨兽的后果存疑,但是毫无来源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一举打破了他的所有疑虑,反而注入了难以想象的信心。
“我曾是尉迟将军麾下武威军中郎将。”
众人震惊,继而大哗,然后笑声与哭声与空气一起扩散,船长的表现尤为显著,他一手按住了额头,眼泪夺眶而出,嘴角却咧开发出难以自抑的笑声,他想一把脱下身上的铠甲,马上冲回家里,他要亲吻他的儿子,他要与他的妻子做爱,他要把压抑的死亡的阴影放在爱的光亮下灼烧,然而这些想法又瞬间沉淀下来,他迅速地下达命令:“开启防护罩!”
伞状的坚壳从顶端打开一个圆洞,剑客从中穿过去,宛如从烟囱中溢出的青烟。剑客从来便对这些大唐疆域里流窜作乱的巨兽感到厌恶,自从卸甲归田后一直在找机会解决这一祸患,然而星海巨兽虽然庞大,但是相比这广阔又寂寥的宇宙,却微不足道了,所以剑客总共也就碰到过三只而已。这些巨兽的残酷在于极喜劫掠星轮,以人为食,这也是剑客一直选择乘坐星轮的原因。
这时他的眼中已经显出巨兽的全貌,形似猛虎,遍生骨刺,巨眼獠牙,短腿长爪,尾巴的长度与身体相差无几,却无皮肉而只是纯粹的骨骼,尾尖的锋利慑人心魄。此时巨兽正为剑客的出现而愤怒地欣喜,只见它张嘴吼叫,却不能在太空中激起半点声音的涟漪,然后愤猛地扑向剑客,两者之间的距离尚有十里左右,它却转瞬便至,像一座巨山被神灵抛掷过来,剑客闪身一躲,远离星轮,将战场拉向远方。巨兽扑空,一条四里长的尾巴像一条青石街道迅速横扫过去,剑客此时一身青衫,面对这条尾巴,凭空取出一柄青色长剑,剑脊泛起一道流光直刺出去,正击在尾巴的中心。剑客的身高尚不及尾巴的宽度,尾巴却像剧烈地震中的青石路层层裂开,巨兽吃痛,狂怒无声大吼,心中却知晓不妙。剑客身化剑光,眨眼来到巨兽头顶二里处,举剑横劈,一道收敛到极致的光绽放,却被巨兽头顶的骨刺挡住,它口中突兀地喷出形似烈焰的黑烟,巧妙地融入四周的黑暗中,剑客左手伸出,一道气幕笼罩,阻挡黑烟。巨兽已有心想逃,便趁机远遁十几里,却不料剑客宛如鬼魅般蓦然出现挡住前路,且须发衣袍无风而动,双臂平伸,身体前方一束青色剑光已然凝聚,灿烂夺目,巨兽刚一发现剑客所在,剑光便猛烈爆开,迸射出亿万道光华,点亮一片沉寂的星空,恰似劈开黑夜的初阳,剑客身在其中,有如青阳中的神邸。巨兽在这种无与伦比的光明中被切碎成一块块碎片,绿色的血液以及残破的骨肉漂浮在星空中,铺散开来,覆盖方圆九里。剑客柔和的脸庞上显出憎恶的神色,一蓬火焰霎那蔓延开来,黑暗是它的燃料,把这些残渣清理得一干二净,他不允许大唐境内有星兽的半点痕迹。
剑客回到了星船上空,他看了看屏障,他原本可以毫无声息地穿过它,但是为了安定人心,他选择让船员们知道他的身份与行为。然而莫名心头有一种感觉,像深冬寒潭的瞬间浸没,他一闪身回到举办宴会的空地,这里更残破混乱了,并且空无一人,无规则四溢的能量宣告了一场战斗的发生。剑客灵识平铺,精神视野中船上再没有一个活人,但是也没有一个死人!
薛子衿此时为眼前的残酷、血腥、恐怖的景象感到震惊、愤怒、绝望、悲哀,就在剑客出船后没多久,一头浑身黢黑、无形无状、却生着一张大嘴的怪物降落到了空地上,湖心亭被砸得粉碎,惊吓到的修者慌张中打出各种兵器与道术,但是都被怪物一张巨口吞了进去,然后所有人在怪物吐出的浓雾中昏迷,等醒来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船长以及船员们出于对武威军中郎将大人的绝对信心,并没有驾驶破浪号逃离,剑客凯旋而归的英勇已在脑海中浮现,却未能料到与那些乘客一样的命运。怪物将船上各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好似一阵黑风刮过,吹走所有生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