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停在十六岁那年,可是他们告诉我,我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他们说我失忆了,发了一场高烧,又被冷雨淋成了落汤鸡,吃了几片消炎药,一觉醒来,竟六亲不认。
我想不明白,明明那场杏花春雨中我打着一柄深蓝方格的雨伞。
北方的天气乍暖还寒,脚踏着绛红的胶靴,裹着他借给我的校服。
细雨丝肆无忌惮地轻拂在我的脸上,短发上和冰冷的脖颈上。
说再见的时候,他咧开嘴,哈哈的笑着,我喜欢他的笑声,张扬的,由心而发的,不假修饰的。
有一次梦见他哈哈的笑,醒来之后那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很开心,被他的笑挠的心里痒痒的。
一直想和他约会。
他叫袁寿齐。
可是一觉醒来,他却不见了。
镜中人,面色苍白,神情冷淡,笑的时候,眼角亦会跳跃出细细的纹路。
我的身体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模样,可怕的是,腹部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我去确认,那是剖宫产的刀疤,我生过孩子?
我还会熟练操作电脑和任何电器,写出的字体已不再幼稚,而是隽秀洒脱,对于生活中一切事情都自然而然的得心应手,却不名就里.
并且,关于人的任何记忆,就只有十六岁之前的了。
醒来的两天后,我确信自己是失忆,而非穿越。
父亲依旧顽固,母亲依旧唠叨。
他们布满沧桑的脸皮也已失去控制的松驰下来。
看着我的目光掩饰不了的憔悴和忧心。
我故作轻松,反过来安慰他们:“这也许只是暂时的,一觉醒来,重新想起也未可知。请告诉我,这二十年,我是怎么度过的?我生过孩子吗?我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们都不在家里?”
父母说,我有过七年的婚史,离婚已经两年,没有生过孩子,那道疤是几年前割掉胆结石留下的。
“为什么离婚?”
“说性格不合,你们总是吵闹。”
“可是为什么结婚七年了才离婚?七年之痒,莫不是他背叛?还是我红杏出墙?”
父母语噎。
我不再追问下去,如果他们愿意说告诉自然告诉我。
既然沉默就是不想欺骗我。
我不想逼他们骗我。
何况那个男人,那段婚姻对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意义。
翻看家里有关的记录,照片和文字。
所谓前夫的影像亦或被善意的收缴起来。
照片上有几个固定的女伴,两个是十六岁之前的女同学,我还认识,另两个不知道是谁,也许是后来的好友或同事,其它都是出现一两次的无关紧要的人吧。
我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书橱里有一本封面已发黄的书,是凡尔纳写的的神秘岛,扉页上写着蓝黑的钢笔字:芳香惠存。
没有落款,只写了1999年。
第十三页夹着一片薄薄透明百合花瓣,琥珀般的黄,布着细纹如同此时我褶皱的心。
心隐隐的揪着。
记忆中最后那个春天,袁寿齐对我说:芳香,我好想抱抱你。芳香是我名字方享的谐音,也只有他这样叫我。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他你说什么?
他转移话题,周日你有空吗?我们去爬山。
我说好。
之后呢?之后呢?
送这本书的人是袁寿齐吗?1999年,我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我和他还有联系?
父亲说你暂且不用去工作了,家里还养得起你这个独女,好好养养,待想到了从前的事再做打算吧。
我长时间的站在落地镜前熟悉镜中的这个人,二十年,一个人模样的改变有这么大,找不到记忆,就意味着我失去了二十年的人生体验,如同少活了二十年,亏大了。
衣橱里的衣服只有黑,灰,白三种颜色,款式精练,完全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选了件宽松的白色的外衣,穿上唯一的一双布鞋,出门寻找记忆。
这是一件蛮荒唐的事。
记忆中的建筑,青砖石瓦,低层的小楼,柏油马路被高层大厦,玻璃围幕,霓虹灯所取代,看似繁华极致,我却如小孩子一般,只有好奇和羡慕,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模仿看过的港片里的情节,拦了一辆出租车。
“滨湖路旷宇中学。”
司机莫明:“滨湖路没有什么旷宇中学。”
“那去滨湖路76号。”其实也是旷宇中学的原址。
“小姐,你说的地方我不太熟悉,先去滨湖路,到哪里下车,你指路。”司机不耐烦。
我摸摸口袋里的手机,有它,总不至于迷路吧。
总算看到熟悉的街道,原来二十年也没有变的面目全非。
我在熟悉的街道上踱着步子,上学时的天总是很蓝,没有那么多车,没有这么嘈杂,没有那么多冷峻的面孔。
正胡思乱想,听见有人在身后叫:“方享!”
紧接着,肩头被粉拳一击。
我回头一看,是个留着齐流海的女子,这一路我看到很多女子类似的打扮,齐流海,,映的眼睛波光涟漪。剪裁合体的收腰短褂,还露出一截内搭的毛衣,丝袜,长靴,显示出女性的身材,婀娜多姿,屁股翘翘,除了行头色彩不一样,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就是现时代的流行吧。
而这个认识我的女子,更是漂亮的出奇,眼珠竟然是蓝色的。
看到我困惑的表情,她叫起来:“你梦游啊?穿成这样就出来了?现在又流行棉麻吗?天然是吗?嗯,是挺舒服的,几个月不见你又瘦了啊?还是这样好看,愈发显得眼睛大大的。”
“你是?”我羞愧极了,她看样子和我很熟络,我却不知她是何方神圣。
“喂,你怎么了?别逗我了!”她用尖尖细指戳戳我的脑袋瓜,复又疑惑道:“你,不是方享吗?”显然也不自信起来。
我解释说我是,我病了一场,好多事都忘记了。
她惊叫起来:“不会吧!我是微儿!你不记得吗?江城,老七,鱼翅?想起来了吗?”
“鱼翅?”我绞尽脑汁地想,却一丁点印象没有。记忆像是一个黑洞,把所有的一切都湮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