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千年初秋的一天,迟家疃后街的过道上,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大军家大门贴着喜对子,两旁挂着红布绸。
大军爹妈同春燕爹这天穿着新衣衫,显得格外的高兴。春静、春光以及大民两口子在院内忙着招呼客人。
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一身新娘装的迟春燕同新郎迟大军在人们的祝福声中步入大军家的院落。请来的婚庆摄像师不停地抓镜头。
大军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服,他曾想过穿军装,按照惯例,还是穿西装吧。春燕则是一身鲜红的衣裙套装,平日里朴素惯了的春燕真有些羞怯,当大军抱着她走入院落,走入布置一新的新房,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婚礼在继续进行中,双方父母在有着大红喜字的红帐前面朝南做好,四散的彩花落下,新郎迟大军和新娘迟春燕跟着司仪的节奏,轻松愉快地完成着婚庆典礼的程序。大军、春燕向父母叩拜,春燕爹不觉想起了老伴,只一小会儿,他的心绪就欢喜起来,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
司仪了解到大军是个海军军官,在夫妻对拜之后,没有像旁人家的婚礼上搞几个逗乐、亲热的节目,但也让两个新人在众人面前浪漫了一回。
春燕的大舅也从外县赶来参加外甥女的婚礼,迟大军同他自然有共同的话题。两人毕业于同一所海军学院,作为这所海校的第三期老学员,齐志元在海校所学的知识,四十年了仍未忘记。
时值秋天,婚宴上少不了个大肥实的海蟹、大虾、鲍鱼,方山镇的海蟹出名,蟹壳的籽黄以及鲜嫩的蟹肉,看着就有食欲。
满面笑容的大军爹妈领着儿子、儿媳给各桌亲朋敬酒了。请来的亲友大都一村的,不用介绍,就知道该叫什么,春燕礼貌地给上了岁数的老人斟上酒。庆生爹今儿也不搓皮子了,也来参加婚宴。
“大军,春燕,祝你们幸福,白头偕老。”脸上泛起红光的迟猛举着一个酒盅,祝福新人。
“让新娘满上满上,你这里是不没酒呀。”旁边的继亮看得清楚。迟猛装作生气瞪了继亮一眼,“俺就等着新娘给满上呢。”
在县城工作的家林老师也特地赶来,他为大军的努力、踏实感到由衷的高兴。
婚宴上最高兴的还有孩子。牛牛、丛丛、楠楠和几个小孩在院落里窜来窜去,没个安静的时候。“快到席上去,再晚吃净了。”春静招呼着他们,一听席上有好吃的,牛牛带头向安排的席跑去。村里妇女带着孩子、抱着小孩的已围坐在桌边吃起来。往往最先解决一桌菜肴的是妇女儿童席。
临近傍晚,院落里的喜庆气氛仍浓浓的。宾客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祝福。
2
幸福的日子总有些短促,大军要回部队了。春燕心里恋恋的,和大军在一起生活后,她的心绪被欢快的浪花推涌着,她更深地感受到了大军对她的真情。大军爹妈对春燕很好。
部队有规定,现役军官成婚后家属可以随军,不像七、八十年代得够15年军龄。春燕想过一起到长海,她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爹还需要照顾,过一、二年再说。大军了解她的心事,没有再提随军的事。
李明涛和宋芳也是新千年成婚。他俩结婚那天,林江城飘着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撒了无数的洁白色的花,向这对新人祝福。明涛妈已从中专退下来,她闲不住,又担任起居委会的工作。老李的书法已形成风格,在当地书画圈里有些名气。明涛爸同老伴有个共同的心愿,等着抱孙子、看小孙子呢。
明涛的同学刘开庆、潘小旭参加了婚礼。两位老板级的人物这几年经历了波折,开庆因同市里一干部受贿有关,被拘留了半年,连锁店的生意不尽人意,关了两家。开庆出来后,倒也想开了,用心经营硕果仅存的一家店,日子过得挺滋润。小矿主潘小旭则参与了赌博,不知不觉花去了上百万,矿上又出了不小的事故,上级勒令整顿检查,只好停产了。靠着吃老底不行,合伙同人家做买卖又做赔了。他凭着老爸的关系,向银行贷款,承包了一项工程,据说这笔工程拿下来,他又能东山再起了。
刘开庆有时候想起了李明涛,挺羡慕他,明涛当海军虽然艰苦,日子单调些,对比自己做生意,整日请客吃饭、托关系,日子充实多了。他还不了解军人的情怀,其实军人的生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乏味、无趣。
“明涛,宋芳,真心祝福你们,有你们这样的海军军官同学,我感到自豪。”大酒店里,刘开庆举着酒杯有点动情地说。
“开庆,你有能力,有魄力,我们期望你把事业做好,做成功。”李明涛真诚地说。
宋芳从桌上拿起一瓶启封的葡萄酒,大大方方地给刘开庆斟上。
迟大军和李明涛先后回到部队,战友们免不了吃几块喜糖,分享着两位新婚军官的喜悦。
“年底训练考核,以实战演习为主,我们552艇接受考验的时候到了。”顾艇长从基地大楼回来,向艇上军官传达新的指示。
“实战演习,好啊!”迟大军兴奋起来,他身旁的李明涛两手紧紧攥着,像是鼓足力气似的。
顾艇长接着吩咐道:“星期天好好休息,从下周起,我们要进入战时准备状态,各部门协调训练,力争全优。”
“航海长,电话,你的战友打来的。”一个通讯兵在走廊碰上推门而出的迟大军,快捷地说。
原来是史刚和赵舰星期天邀请他和李明涛到平岛基地。史刚任舰上航海长,赵舰则是舰上的部门长。平岛相距他们所在的基地一小时的路程。
平岛基地码头上,李明涛、迟大军同史刚、赵舰迎着海风站立,他们的脸上现出自豪。
“真想跟咱们的护卫舰出航,史刚,你还记得那次海上登高作业检修雷达,你和张班长争着要上去吗?”迟大军有些动情地说。
史刚转过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怎么不记得呢,那次还是让你抢了先。老张复员时还惦记着你呢。”
“老张技术过硬,人实诚,挺想他的。”迟大军沉浸在回忆中,他记得从护卫舰调潜艇大队期间,张班长同他说过许多话,老张平常话并不多。
“明涛,大军,到训练场上走走,咱们比比抗晕眩能力,怎样?”赵舰仍对训练场情有独钟。
“好,你可是全舰队的技能标兵,我和大军望尘莫及。”李明涛挺谦虚,爽快地应道。
迟大军在一旁打趣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赵舰没变,当干部了仍坚持体能训练,起到表率作用喽。”
“可不是嘛,舰上水兵,个个生龙活虎似的,都是本人调教出来的。”赵舰的幽默感上来了。
基地训练场上,单杠、双杠以及抗晕眩器械上已有几个水兵练上了。李明涛和迟大军回到熟悉的训练场,摸摸这碰碰那,仿佛老友重逢似的。当然,训练器械有了变化。
四位年轻的海军军官又找到了刚到舰上的感觉,他们沉浸在战友相聚的喜悦里。
3
迟大军从春燕的来信中,知道自己不久就要当父亲了,他着实高兴。他喜欢孩子,平时在基地军属大院里碰到熟人的小孩,大军喜欢同他们说话,同他们做游戏、玩会儿球。
基地军属大院离港区约摸有二里的路程。大军想着他和春燕也会生活在这里,还有未来的孩子,想到这些,大军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天,李明涛、迟大军同潜艇兵们结束了消防训练回到房间。明涛哼着《水兵之歌》进来了。
“明涛,有喜庆的事了吧?”迟大军语气轻松地问。
“别说,真有喜庆的事。大军,我要当爸爸了。”李明涛一脸灿烂的笑容。
迟大军拍了明涛一下,“我说嘛,咱俩今年可要好好表现,都要为人父了。”
李明涛恍然大悟似的,“大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明涛看上去挺认真地问道。
“男孩,女孩都喜欢。要是男孩,将来让他当海军。你呢?”大军又适时地把问题掷给明涛。
“我嘛,”明涛故意卖关子,过了一会,才说:“当然和你一样,女孩、男孩都喜欢。”
大军转移了话题,“走,我们上模拟操作室。李明涛会意地点点头。”两个配合默契的海军军官向计算机模拟操作室走去。
552潜艇接到基地命令,完成一次远航任务。有几个潜艇兵情绪上有波动,他们对艇上枯燥的生活心理准备不足。
“艇上也不能看电视,不如在舰上,球赛也看不成了。”一个新兵是足球迷,每逢休息日,他坐在电视旁的时间最长。
“你还想着足球呀,会下棋不,到时候熬不住了,咱们潜艇兵的智力游戏多着呢!”航海兵付军和那个新战士乐呵呵地说。
一听说智力游戏,新战士来了兴致,“我可爱看智力游戏的书了,到时候,你想考倒我可不容易。”
针对新潜艇兵可能出现的情况,顾艇长及迟大军、李明涛等同战士们谈心,及时了解他们的情况。顾虑解开了,远航的日子就有了笑声,多了欢悦。
4
春燕侧身躺在床上,神情幸福地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婴。大军妈在一旁打着盹。婆婆伺候儿媳的月子是乡村的惯例,这几天哄孙女,大军妈有些累了。
“要是大军在身旁,多好。”春燕心里这样想着,冲着女婴眨眨眼睛。
“妈,您上炕躺着吧,俺看着就行了。”春燕轻声地对婆婆说。
大军妈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昨晚睡得不短,老了老了,就爱打盹。这嫚,睡得香哩。”春燕瞅了瞅女婴,笑了,“看她长得多像大军。”
一提到儿子,大军妈忍不住埋怨起来,“大军这孩子,打电话也联系不上,总是出海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春燕望着婆婆,知道婆婆惦记儿子。“妈,大军在部队有任务,他忙他的事,俺理解。”春燕小声说。
“昨晚和你爹商议了,咱给宝宝起个啥名好呢,你爹说让你起就行,咱没有那些规矩。”乡里小孩的名字多是长辈起的。
“妈,要不让大军起吧,他能想个好名字,俺倒也想过……”春燕若有所思地说。
大军妈听出点什么,忙说:“春燕,你说说呗。”
“叫欣平怎样,就是高兴、平平安安的意思。”春燕瞅了一下仍在熟睡的女儿。
“欣平,欣平,挺好听。等你爹回来了,对他说说。”大军妈认可了这名字。
婆媳俩说着说着,婴孩“哇”的一声哭起来,醒了。春燕俯下身抱起孩子,“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来,让俺哄哄。”大军妈从春燕怀里接过孙女。
“欣平,你有名字了,高兴不?”大军妈左胳膊揽着孙女,右手轻轻地拍着她。怀里的欣平向奶奶开心般地笑了。
欣平过满月那天,小院里又热闹起来。春燕爹向雕刻厂里说了声,歇了一天。大军爹劝他享享清福,别劳累了。春燕爹就说,闲着筋骨不舒坦,在厂里就好了。亲家俩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俩人自然比平时多喝了几盅。春静、宽明带着丛丛也来了,春燕看到姐姐欢喜着呢,姐妹俩拉着手在里屋有说不完的话。丛丛则要抢着抱小妹妹,春静担心丛丛有个闪失,不让他抱,丛丛在一旁撅着小嘴。
“丛丛抱吧,你看欣欣找姐姐呢。”春燕对丛丛细声细语地说。
丛丛又快乐起来,她伸出胳膊学着大人的样子抱起小欣平。
5
欣平十个月大的时候,迟春燕随军来到了长海,来到了大军身边。令大军惊喜地是,欣平一见到他,就叫了声“爸”,原来春燕在一个月前就教会她了。起初大军抱欣平不够标准,渐渐地就像模像样了,但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
一个星期天,迟大军难得在家,清早吃过早餐后,他就开始拖地板,他拖地板的动作像是去除甲板上的盐花,挺细致,不足40平米的一居室地面擦拭得干干净净。春燕在厨房洗碗、碟子。小欣平则一个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个粉红色的兔子玩具,两只小手用力捏,小兔子时而发出不大的响声,如同用尖尖的嗓门压低嗓音应了一声,欣平“咯咯”地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不爱玩了,把玩具放到床上。
“欣平,你在干啥呢?”春燕这一会儿听不到女儿的声响,知道她不知在动什么了,欣平爬得不慢。
欣平许是没听见妈妈叫自己,只顾玩自己的。大军放好拖把,走进卧室,大声叫了一声,“欣平,快吐出来!”说着,几步走过去,从欣平手里将一长条卫生纸拿出来,欣平嘴里还含着卫生纸。
“这傻孩子,啥都能吃吗?”大军装作生气地瞪了欣平一眼,谁知小欣平会看大人脸色,一看爸爸生气了,张开嘴哭起来,大军趁这机会倒是把女儿嘴里的纸清理干净了。
春燕走进来,俯下身,对女儿说:“欣平,告诉你几次了,这东西不能吃,这是纸,记住啊?”春燕温和地说。
欣平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像是听明白了。原来,一卷卫生纸放在靠床边的椅子上,欣平竟然爬到床沿,伸手将纸的一边拽过来。婴孩的好奇心就是特别强。
“咱们两个人都没看住孩子吃纸,以后真得留神。”春燕对大军说,也是对自己说。
“嗯,养个孩子不容易,咱家乡人不都说不养孩子不知父母恩。”说着,大军抱起欣平,欣平的小脸漾起笑意。
约摸9点的时候,李明涛和宋芳出现在大军家门口。明涛一身得体的蓝军装同宋芳上白下蓝的军装,显得协调精神。宋芳刚歇过产假不久,她仍留着标准的女兵头。
“明涛,宋芳,快坐下。怎么没带上彤彤。”大军和春燕热情地招呼这对军人伉俪。
宋芳和明涛把带来的婴孩爱吃的食品放在桌上,宋芳还挑选了一套漂亮的秋装。
“彤彤让他爷爷奶奶看着,老两口在家看孙子高兴着呢。”李明涛实话实说。
“明涛,你后继有人了,彤彤将来当海军不?”大军想起两人的约定。李明涛转过脸瞅了瞅宋芳,“这要看你弟妹的意思了,时代不一样了,女性优先有决定权嘛!”明涛的幽默劲又来了。
宋芳瞪了他一下,“你听明涛嘴上说听我的,自己可有主意了,他决定的事,变过来可不容易。”
春燕将一杯茶水递给宋芳,“喝茶吧,什么时候把你们家彤彤带来,小孩和小孩能玩到一块。”
“嫂子,说的是。来给咱女儿试试新衣裳。”宋芳热情地说,她有着东北女子的直爽。
春燕和宋芳走进里屋,欣平坐在床上,挺好奇地看着穿军装的宋芳。
“欣平,叫婶婶,你看,婶婶可是个海军军官呢。”春燕声音清脆地说。
“婶婶,”欣平小嘴跟着说出来,她还不会连着叫人。
宋芳走过来伸出手,“让婶婶抱抱,欣平乖。”欣平听话,不认生。她在宋芳的怀里“咯咯”地笑。
“你看,婶婶给你的新衣裳,好看吧!”春燕拿出套装在女儿面前,欣平又要伸手拿了。
外间,迟大军和李明涛又说起近期训练的事情。
6
欣平一周岁的时候,能在大人的帮助下慢慢会走了。春燕领着她时常在家属大院里走走看看,大院里有个供孩子玩耍的场地,翘翘板、滑梯、秋千以及小转椅等等。欣平可喜欢小转椅了,她坐在上面,用小腿一蹬地,自己跟着转椅转起来,几圈下来,人仍玩劲正浓。有时,春燕看着她转了七、八圈了,担心她别转晕了,小家伙却没事,停了,还冲你“咯咯”地笑。
“欣平怎么转不晕呢,像大军,不像俺,坐车时间长了都不对劲。”春燕有时候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冲女儿笑起来。
春燕逐渐同院里的家属熟起来,有几个也是从农村来的家属同她挺要好。她们知道春燕会刺绣,会设计图案,时常到她家来,跟她学。她便用心地教,春燕从家里来时带来了刺绣需要的用具。也许是女性对刺绣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吧,几个家属不同程度地掌握了刺绣这门技艺。当然,她们手工的枕头套、窗帘的图案还有些粗糙,但她们心里装着了刺绣这个活,生活觉得充实多了。有个叫刘晶的家属很会打毛衣、勾手工制品,春燕也打得好,向她学了几个勾法。自己掌握的手工技艺多起来,春燕哄孩子之余,她的手也不闲着,一个个结实、美观的手工制品让应求的家属欢喜得很。
“咱们组织个勾织组,把手工的刺绣品、毛衣、坐垫让更多的人知道,好不好?”一天,刘晶冷不丁说出了这个大胆的建议。
“这主意好,如今喜欢手工制品的人不少,咱们就试试看,说不定会受欢迎。”春燕这方面有经验,她感到刘晶的建议好。
“如今找份工作真难,虽说部队每月给咱生活费,不找点事做,怎行呢?”一个来自河北农村的家属身有感触地说。
迟大军听了春燕的决定后,知道妻子要发挥特长,自食其力,于是爽快地说:“这是件好事,我支持。”然而,春燕没有料到,原来说好了要加入勾织组的十几个姐妹,最后决定一起干的只有5个人。好在这5个姐妹都是刺绣、勾毛衣的能手。至于那些不愿加入勾织组的姐妹,有的是受到军人夫君的劝阻,有的则自己觉得技艺不行,难以胜任。
潜艇基地的官兵每年进行体检,每次远航回来也做相应的检查。迟大军从医生那儿得知他的肾有积水,不太严重。医生建议他住院调养,他问医生能不能不住院。带着一副眼镜的年轻军医没好气地说:“注射消炎针,打一周吊瓶看看情况。你暂时不能上艇。”
“大夫,没那么严重吧,这周基地还有训练任务呢。”迟大军有些为难。
“身体和训练任务同样重要,积极配合治疗,否则通知你们艇不让你上艇。”军医的表情很严肃。
迟大军只好遵从医嘱,注射了消炎针,医院方面先同552艇艇长通了电话,说明情况。顾艇长爽快地应道:“让迟大军住院治疗,不好,不能出院。”
海军官兵生病、受伤大都住在海军医院。迟大军的病情不很严重,但在潜艇执行训练任务,没有好身体不行。远航期间,身体不适应就来不及了。艇上虽有级别不低、水平也高的军医,但救治范围有限。
大军住院不想让春燕知道。他打了个电话给春燕,说近期参加训练,让春燕照顾好自己和欣平。春燕对大军平时不回家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大军有训练任务,大军离不开部队。春燕告诉大军,她们这几天来了几个活,她和姐妹们在忙呢。大军对她说,别累着,晚上别熬夜干,记住了吗。春燕让他放宽心,说记住了。
大军不想告诉春燕还有另一层原因,春燕的姐姐春静在欣平5个月大时,肾病加重,后来转化成尿毒症去世。春静病重那段时间住在县医院,几个舅舅、舅母尽所能地给予帮助,二舅母是中学教师,心细,打听来偏方,煮西瓜治疗糖尿病,便煮好西瓜送到医院,懂医的五舅也想方设法打听治疗糖尿病的特效药,年岁小的五舅母往医院多趟。春静没住院时,曾住在五舅家的诊所打吊瓶治疗,时值冬天,五舅母将炕烧得暖暖的。亲人们有个共同的心思,让春静的病好起来。然而,春静还是走了。春燕难过,母亲和姐姐的去世,她对大军的感情更深了。大军珍惜春燕对他的感情,他不想让春燕再为亲人的病灾伤心。春燕随军后,心情
好多了,她身边有大军,有欣平,她已经很满足了。大军也想着春燕,平时在部队执行训练任务之外,能回家尽量回去,他知道春燕的生命里需要他。因而,他要身体好起来。他这样想着,先回艇上把手边的工作交代一下。顾艇长在自己的房间小声地向他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原来支队作战部想调迟大军当作战参谋,主要是考虑到他的专业经验。顾艇长原以为迟大军听了之后会有满心欢喜的表情,一看大军没什么反应,反问他:“艇长,就这事呀?”
“你小子,挺沉得住气。好,先养好身体,养不好,可别回来!”顾艇长的脸由晴转阴,他用这种粗鲁的方式爱护战友。
迟大军把腿并拢了,行了一个军礼,“是,艇长,听你的。”
由于发现得及时,院方对症下药,治疗得当,迟大军住院十多天,肾积水明显好转了。这期间,李明涛和白川支队长等人来过。白川舰长七、八年间由基地长到支队长,显示出这位军中精英的才干。他到潜艇大队检查工作,听顾艇长说迟大军因病住院,便抽出时间来到海军医院探望。
当白支队长来到病房时,迟大军正在打吊瓶,他要坐起来,支队长把大军摁到床上。大军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大军,我命令你养好病,病不好不出院。”白支队长还是像在护卫舰上时那样,说话斩钉截铁。
“嗯。支队长,我服从命令。”迟大军说过后,笑了。
“另外,支队经研究,将调你到作战部工作,你要有心理准备,高兴吗?”白川真诚地说,他爱惜战友。
“高兴,”大军小声地说,“不过,我有个请求,上半年艇上任务重,需要我。再说交接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不考虑支队的工作,希望支队方面支持我。”大军坐起来。
白川握住迟大军的手,“大军,支队不会让你分心的,这事暂时不提。你是好样的,是个好水兵!”
“舰长,我还想着那时候咱们在护卫舰上打靶机呢。”迟大军脱口而出,他一时把白川的职务恢复到七、八年前。
7
迟大军满以为自己不告诉春燕,春燕就不会知道他住进了医院。但在白支队长看望他的第二天,迟春燕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原来,支队长看望迟航海长这件事很快传到家属大院。
春燕有些生大军的气,又有些心疼他。她让刘晶看着欣平,欣平和刘晶阿姨好着呢。自己则做公交车,赶到位于市郊的海军医院。
“大军,你……”迟春燕盯着大军,一时语塞,眼泪禁不住掉下来。
迟大军下床站在春燕面前,同一房间养病的战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大军和春燕。
“俺这不是没事嘛,明天就出院了。医生说情况不大,俺就没告诉你。”大军实话实说,很有点委屈的样子。
春燕抹了抹眼角上的泪,禁不住为自己的动情而有些害羞起来。
“嫂子,迟航海长没事,他的身体棒着呢。”同病房一个水兵虽第一次见到迟航海长的家属,但很快明白了事情缘由。
“明天出院?若是不好,再养养呗。”春燕小声地对大军说。
“好了,真的没啥问题了。我明天就回家,要不,俺现在跟你回去,好不?”迟大军的话让春燕的情绪好多了。
病房里的几个水兵含着理解和笑意,望着他俩。
“爸爸!”欣平见到推门而入的迟大军,欣喜地喊着,她小跑地扑到爸爸怀里。大军抱起欣平,把她高高举过头顶。春燕紧走过来,禁不住和大军拥在一起。欣平在大军弯着的胳膊上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看看妈妈,“咯咯”地笑起来。
“今天咱们去看海,好吗?”大军的目光迎着母女俩。春燕随军半年多了,一家人仅出去过几次。
“看海,好,好。”欣平竟能完整地说“看海”这个词了。
绵软的沙滩上,春燕和大军领着欣平向海边走去。时值三月,和煦的海风吹着春燕的发梢,吹着欣平有着大白兔图案的童装的衣角。起初走在沙滩上时,春燕想抱欣平,欣平却想找找走在沙滩上的感觉,这会儿快走到海边了。
“爸爸,抱抱,抱抱。”欣平张开双臂。
大军蹲下身,伸出手臂将女儿揽在怀里,站起身。“看,大海多美,海里有好多的鱼,还有海螺、海星、珊瑚……”春燕倚在大军身旁,一家人入迷地望着大海。
远处的海面上,几只海鸥身姿矫健地忽上忽下飞翔着,隐隐传来鸣叫声。
迟大军出院不久,他与战友们参加了一次潜艇减噪实验任务。
潜艇只有具有优越的隐蔽性,才能使潜艇具有强大的作战能力。而潜艇自身产生的噪音,正是破坏潜艇隐蔽性的主要根源。为此,各国海军都把降低噪音作为隐蔽性的关键,极力寻求降低潜艇自噪音的措施,以建造安静型潜艇。
为了使常规动力潜艇隐蔽性更好,有的国家采用功率大、重量轻的柴油机,安装双减震基座,以降低辐射噪音;延长两次通气管航行之间的水下时间和距离,以降低暴露率;采用闭式循环式发动机,以清除通气管暴露问题等。
552潜艇服役3年多,虽还属于较先进的新艇,但近年来发达国家的潜艇隐蔽性措施不断改进,有的甚至达到了海洋背景噪音的等级。以常规动力潜艇为主的中国潜艇部队缺乏隐蔽性好的潜艇,怎能适应未来战争。为此,我国潜艇部队借鉴一些好的经验,积极改善潜艇的实战能力。
同往常一样,迟大军执行任务前从未向春燕透露任务的内容和危险程度,他只是告诉春燕,过几天就回来了。送大军到艇上的那天早晨,春燕抱着欣平走到家属院大门外,一直看着大军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8
天阴沉沉的,偶有几声春雷响在天的一角。远处的海面上,几艘站锚的军舰静默地立着。
意外发生了。552艇在下潜减噪实验中发生了机械事故,顾艇长、迟大军、李明涛及参加实验的多位官兵因公殉职。基地指挥部尽管实施了救援措施,无奈,只能接受残酷的事实。
潜艇自从编入海军序列到今日,已经走过一个世纪。在潜艇发展过程中,有过曲折和罹难。据统计,全世界海军潜艇非战争因素而沉没于海底的共有100多艘,这其中未包括核动力潜艇。核动力潜艇自1955年问世,50多年来,各国发生重大事故多由火灾、操纵不当引起。2000年8月12日,俄罗斯“库尔斯克”号核潜艇在参加演习时,因鱼雷事故,在巴伦支海沉没。那一年,俄罗斯人陷入悲哀之中。此后,每年的8月12日,俄罗斯均举行隆重的纪念仪式。
春燕得知大军遇难时,只觉得心被利器狠狠地扎着,死神为何这般无情,把她深爱的亲人夺走,伤痛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基地来的两位女军官坐在她的身旁,宽慰着她。临走时,女军官嘱咐春燕有什么困难就说,把部队当家。
刘晶和两个一起做手工活的家属陪伴在春燕身旁,一个阿姨则抱着欣平出去玩小转椅了。欣平还小,她不懂得大人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不懂得妈妈为什么流泪。
“春燕,坚强些,路还长,想想欣平,咱们当妈妈的别老是掉泪。”刘晶如同姐姐般劝慰春燕。
“不掉泪,不掉泪。”春燕握住刘晶伸出的手。她站起身,又伸手抹去眼角的泪。
“咱们做手工吧,俺还有件活没勾好。”春燕小声说。
刘晶看了看春燕憔悴的脸颊,本想说让她休息,又一想,春燕做起手工来,说不定能减轻心里的疼痛和思念吧。
追悼552艇殉职官兵的会场上,庄严、肃穆。白川支队长发言时,动情地说:“因公牺牲的战友们为中国海军走向强大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李明涛、迟大军曾是我在护卫舰时的普通战士,他俩勤奋好学,爱海爱舰,技能考核出类拔萃。因部队需要转入潜艇大队后,不怕
吃苦,肯于钻研,成为当代水兵的标兵。552艇殉难战友的身上体现出中国水兵所具有的水兵魂,我们要记住他们,把爱海爱舰艇,勇于献身、创新的水兵魂发扬下去。”
赵舰、史刚坐在会场上,听着白支队长的讲话,禁不住流下泪。他俩的脑海不时闪现和迟大军、李明涛在一起的日子。
迟春燕抱着小欣平同宋芳站在海风吹拂的岸边,凝望着泛起层层浪花的大海。这时候,扇动着银白色翅膀的海鸥由远至近向岸边飞来,不时发出阵阵鸣叫。
9
海面上,一支训练有素的舰艇编队向远海驶去。史刚站在新型驱逐舰的指挥室,镇定自若地指示口令。深海处,一艘常规潜艇内,张青和罗伦等年轻军官全神贯注地站在各自的战位。
在北海海军学院的林荫道上,走来一个叫迟庆生的地方生……
2005年11月着手创作
2008年9月20日完稿父亲般的中国海(代后记)
我深爱父亲,深爱父亲般的中国海。
那年,20岁的父亲由一个乡村青年羡慕的第一代信贷员,转而报名参军。入伍后不久,父亲由武汉预校考入海军第四军校(今青岛海军潜艇学院)。他在先后5年的学习中,年年被评为优秀学员。如今,50多年过去了,他仍记着学过的课程,当我向他请教潜艇方面的知识时,父亲未加思索地说着复杂的“潜构”及其原理等,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军校。
在我的童年,父亲难得回家住一宿,他把来部队看望儿子的战士的父母请到家里,这是我记忆里美好的事情,因为我能和父亲在一起了。他把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兵培养成化学兵、技师,战士们的进步让他快乐,乐此不疲。
父亲乐观、热情,他始终保持着水兵的气质,并把这种性情带到了地方。母亲身体不好,父亲退休后,做饭、家务活大多由他操持,他对母亲的照顾让邻居们津津乐道。我从父母亲那里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父亲曾对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父亲得知儿子在一次潜艇事故中牺牲,他对部队上来家慰问的军人说,当兵免不了牺牲。他唯一的要求是:别把这件事告诉孩子的母亲,他一人承担就足够了。这位父亲也当过水兵,他理解军人的付出,理解水兵这一特殊兵种的艰苦。
青岛的海,大连的海,黄海、南海、东海、渤海,汇聚成雄浑、宽广的中国海。当过水兵的父亲们对海的深情从未削减,他们留恋军营,留恋中国海对他们磨砺的时光。
我没有像父亲希冀的那样成为一名军人,但我的身上有着水兵的情怀。拙作中的迟大军、李明涛、赵舰、史刚,由一个普通的水兵,成长为支队的拔尖人才,他们的血液里无时不涌动着对祖国海疆的热爱,他们把青春献给了中国海。在与海的亲近中,他们感受着中国海的神圣与壮阔。
水兵魂凝聚着忠诚、责任与献身精神,凝聚着对亲人真挚的爱。水兵魂在和平年代,依然熠熠生辉。
我在这里说些题外话,谈谈自己的创作。我曾写过一本诗集《真情宣言》,这部1996年初出版的诗集(晓晴老师作序刊登于北京晚报)。10多年来,被众多读者抄录(录音),甚至整本复印。
1997年,烟台经济文艺台张爱民台长亲自找背景音乐,为我录制了配乐诗盒带《听花的声音》。他在北海舰队时创作的《水兵与孩子》《海鸥》《水兵日记》等乐曲,深受海军官兵的喜爱。
在北京师范大学进修时,我和一级作家陈占敏通过信。他知道我曾有过迷茫,在信中他对我说:“精神的痛苦在大的地方,只要写着就好了。我们共勉。”
我不会忘记太原文联党组书记、一级作家李克仁,于1995年亲自写信给哲夫老师,推荐我的诗作,并在《都市》发出;不会忘记北师大作家班同寝室的广西专业作家韦俊海,在结束学业后给我的信:“我同你争执是激发你创作,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诗界的希望”;也不会忘记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小说家魏微,在2000年初的春季书会上看到我,欣喜地叫出我的名字,并把我领到兴安老师的面前,指着海报上我近期出版的两部长篇小说,对兴安老师说:“这是我同学的书。”
很惭愧,我远没有在这里提到的学友们的创作成绩,我往往是在别人肯定、期盼中,认识到我和我的作品存在的价值。正是基于此,我要好好地体味生活,好好地写作。我在期盼着自己创作高峰的到来,而本书《深爱中国海》则是其到来前的序曲吧。
2009年2月,山东省作协主席张炜在百忙之中看了这部书稿后,对《深爱中国海》给予了充分地肯定,对此我甚为感动。解放军出版社的吴述波编辑,对该书提出了很好的建议,我深表谢意。
我每次出书,烟台日报的孙为刚老师都热情地给予帮助。由于定居北京,我同孙老师未曾谋面,他的热诚一直激励着我要写出好的作品,呈现给关爱我的读者和亲友们。
我要感谢我的家人多年来给予的支持和鼓励,感谢中国少年作家班孟翔勇主任、张天芒主编和关登瀛老师,是你们让我有了良好的创作环境,促使我有了一种写出好作品的强烈愿望。
该书的顺利出版,得到了申廷贤先生、九州出版社郑闯琦主任的鼎力相助,以及实力作家张永军、出版界资深人士冯华平的支持。在此一并感谢。
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参阅了一定量的海军专业书籍和海军文艺作品,并做了大量的笔记。文中所涉及的专业知识均有出处。因该小说属于文学作品,不妥之处敬请读者谅解。
是为后记。
2010年9月于北京古运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