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何要讲的吗?绝对有,而且要讲的非常多。我要坦白所有的事情内幕。你们可以用绞刑或将我一个人留在宛和,不过你们无论用哪种方式对我都不重要。实话对你们说吧:我做完那件事之后,就从未合过眼,怎么也睡不着。那两张面孔不断变换着在我眼前浮现。有时浮现他的面孔,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浮现她的面孔。他紧锁着双眉,黑黑的,但那只白羔羊——她的脸上充满了惊讶,因为她以前看到的那张脸上只有爱恋,而现在看到的是充满杀气的面孔,她感到惊讶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这一切全是莎拉惹的祸,真希望我这颗支离破碎的心发出的最后咒骂可以应验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血烂掉吧!我并不是想为自己申辩什么。我又染上了酒瘾,这和畜牲没什么区别,但是如果那个可恶的女人不从中作梗,她一定可以原谅我,用力地抱住我,如藤缠树那样。就由于莎拉非常爱我——祸源就在此——她非常喜欢我,但当她知道在我眼中她的全部生命都不如我妻子的一根脚趾时,她的爱就变成了仇与恨。
“她们姐妹三个人之中,心地善良的要算老大,像魔鬼一样恶毒的就是老二,如天使般可爱的就是老三。玛丽嫁给我的时候才二十九岁。莎拉三十岁。我们结婚后,过着非常幸福快乐的生活,我的太太是整个利物浦中最好的。一天,我们邀请莎拉到我们家来玩一个礼拜,但她却将一个礼拜变为了一个月,而且就这样一直住在我们家,最后变成我们的家庭成员。
“那时,我把酒给戒了,并存下了一些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是,我没有料到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个样子!我真的没料到会这样!
“那个时候,我礼拜日总是在家中,偶尔遇到船要等货,一个礼拜我都会呆在家中,因此常常看到我的莎拉姨姐。她身体窕窈,肤色略呈黑色,机智且恶毒。她常常高扬着头,一幅非常清高的样子,眼睛非常的亮,如灯火石迸出的火花一样闪烁着。不过我可以发誓只要我的太太在,我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希望上帝能饶恕我。
“有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特别希望和我单独相处,有时还缠着我与她去散步,但是我从未产生过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有一天夜晚我终于清楚了。那天,我从船上归来,发觉玛丽不在,但莎拉却在。“我太太到哪去了!”我问她,“噢,她到外边付账去了。”我有些心烦地在房子中走来走去。“你一眼看不到你太太就心烦意乱,吉姆?”她说,“你甚至一分钟都不想与我在一块,真的让我太伤心了。”“没什么,我的小女孩。”我边说边向她伸出我的双手。但是她马上用两只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手热得像发烧一般。我凝视着她的两只眼睛,这时我什么都明白了。她没必要说什么,我也没必要说什么,仅仅将眉头皱了一下,并将两只手抽了回来。她默不作声地在我旁边呆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说:“老吉姆太稳重了!”说完就讽刺地笑了笑,向屋外奔去。
“从那以后,莎拉心中就充满了对我的仇恨,她确实也是一个歹毒的女人。但当时我太傻了,竟没赶她走,也从未对玛丽说起过,因为我清楚她会因此而非常难过。一切好像都未改变。可是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玛丽有些异样。她以前是那样地信任我,那般的单纯、可爱。但现在却显得那样的奇怪、多心,对我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谁给我写的信、甚至口袋中放着的东西这一类的小事,她都会追根问底。她越来越刁钻,脾气也越变越大,动不动就发怒,和我斗嘴,我总是被她搞得莫名其妙。这时,莎拉总是躲着我,但玛丽却总与她在一块。今天,我才知道她是怎样精心策划一步一步地摧毁我与玛丽之间的感情,但那个时候我简直与瞎子一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此,我不再戒酒,又开始饮酒。如果玛丽像以前一样,我绝对不会这样做。这样,她终于有厌恶我的理由了,我和她之间的裂痕也日益增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历克·菲尔巴恩搅了进来,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最初,他到我们家来是为了看莎拉,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便来探望我们,因为他这个人非常会取乐别人,到处都有他的朋友,他穿着时髦,神情高傲,蓄着一头卷发,精神却非常地好。这个世界上有一半的地方他都去过,知道的东西非常多,而且非常健谈。我相信他是个好朋友,身为一名海员,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地有礼貌、我想他在船上一定不是一名普通水手,而是一名高级职员,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在我们家来来往往,我从未想过给我带来灾难的就是他那种和蔼机智的风度。后来,有件事让我终于起了疑心,从那时起我也就远离了平静的生活。
“不过那件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那天,我突然走入客厅之中,刚进去时,就看到玛丽充满兴奋的脸,可是那种神情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因为她看清走进客厅的是我后就满脸失望,扭头离开了。但我已明白了一切。她错认为我是阿历克·菲尔巴恩。如果当时他在那儿的话,我一定会干掉他的,因为我一发怒就如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玛丽从我的目光中看到了恶魔般的凶狠。因此,向我奔过来,用手轻轻地拉着我的衣服角。“别这样嘛,吉姆,别这样嘛!”“莎拉在哪里?”我问。“在厨房里边呢。”她说道。“莎拉”,我一边喊着一边向厨房走去,“从现在开始,不允许阿历克·菲尔巴恩踏进我们家半步!”“什么原因?”她问道。“因为这是我定下的规矩。”“是这样!”她说,“如果我的朋友不可以来这个屋子,那我当然也不可以。”“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我说,“但是如果这个阿历克·菲尔巴恩敢在我家出现,我一定会割下他的一只耳朵送给你当礼物!”她当时一句话也没说,那天晚上就从我家搬走了,我想一定是我的神态把她吓住了。
“唉,直到今天我仍不清楚这个可恶的女人到底是心地歹毒,她以为怂恿我的太太去乱来就能使我和太太隔阂起来。离开我家后她在距我家两条街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将空余的房间租给了水手。之后,菲尔巴恩经常到那里去,我的太太也常常去和莎拉以及他一块饮茶。
我不知道我的太太多长时间去一次,有一次我偷偷地跟在她后面,突然闯了进去,菲尔巴恩害怕得如一只胆小的臭鼬鼠,偷偷地从后花园中越墙而逃。我对我太太凶狠地吼着:如果再让我看见他们在一块,我就杀死他。我拽着她就向家走去,她边走边哭泣着,全身都在颤抖着,脸如纸般苍白。我和太太之间已不存在丝毫的爱恋。我非常明白她对我怕恨交加,每当我因此而去饮酒的时候,她就会讽刺我。
“由于这件事情,莎拉感到她不能再住在利物浦了,因此搬走了,搬到她在科罗依敦的姐姐那儿,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家的情况仍是那个样子,直到上个礼拜的时候,一场灾难降临了。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我所在的航船——“五朔节”号在外航行了七天之后,船上的一只大桶松开了,导致一根横梁与之脱节开来,我不得不到港里边修理了一天。我从船上下来就准备回家,在途中我还暗自想着一定会给太太一个惊喜,而且期待着见到她兴奋的表情,因为我这么短的时间就回家了。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了我家所在的那条街。在这个时候,我身边驶过一辆马车,我一眼就看见玛丽坐在里边,在那个菲尔巴恩身边,高兴地说着笑着,我站在人行道上怒视着他们,他们丝毫没有察觉。
“我实话告诉你们吧,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现在回想起这些,就如一场恶梦。
那段日子里我的酒瘾越来越大。另外与这件事又搅和在一块,把我的脑袋简直搞得快裂开了。现在我觉得似乎有像船员用的铁锤子那样的东西在我脑中敲打着。那天上午,有如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的响声一直在我的耳中回荡着。
“因此,我不由自主地在那辆马车后追着。并且那个时候,一根沉沉的橡木拐杖早被我紧紧地握在手中,实话告诉你们,那时怒火在我心中燃烧着,可是追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脑子一转,不如离他们远一些,这样我便能瞧见他们,但他们却瞧不见我。一会儿,我就到达了火车站。售票处的人非常多,甚至连走路的位置也没有,因此我就在距他们不远处他们也没发现。他们买了火车票,上了去新布莱顿的火车,我也买了同样的车票,不过我的位置距他们有三节车厢远。到达新布莱顿之后,他们在阅兵广场上快乐地散着步,我跟在他们后边,距离一直没超过一百码远。那个时候天气非常炎热,他们以为水上会凉爽一些,于是就租了一条船打算去划。
“真是上帝也在帮我。那个时候正好有些雾,相隔几百码就看不清任何东西。我也同样租了一条小船,紧紧地跟在他们后边。我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他们小船的影子,并且我与他们以同样的速度划着船,在我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在距岸边一英里多的位置。雾笼罩在我们的周围,像帷幕一般,我们正处在这个巨大的帷幕中间的地方。噢,我的天啦,他们在看清楚我在朝他们划近的时候,那两幅面孔是多么古怪啊!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刻,她大声地尖叫着,但他却像神经失常一般,抓起船桨就向我打过来。我猜想他一定是发觉了我脸上的杀气。我躲开了他扔过来的船桨,迅速地用拐杖朝他打了过去,打得他脑浆四溅,像一个开了花的西瓜。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我仍然决定放过她。但是她却趴在他的身上,搂着他大声的哭着、喊着“阿历克”。因此我又打了她一杖,她趴在他身上再也不能哭,也不能动了。那个时候,我如一头饥饿的野兽。假如那时莎拉也在那儿,我敢说她一定也是死路一条!我拿出刀子,而且——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当时,我还反复地想着等莎拉见着这些因为她一手造成的惨剧时的心情,我产生了一种快感——是野性的那种。后来,我将那两具尸体绑在那只船里边,并打掉一块船板,我站在船上,直到看着它沉到水底。我非常明白,船主绝对会以为他们已经划出了海,并在雾中迷失了方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来到岸上,然后又登上轮船,谁都不知道我做过一些什么事。我在那天夜间就将给莎拉的邮件备好了,第二天一早,我就从贝尔伏斯特邮走。
“都告诉你们了。所有的案情你们也都弄明白了。你们无论是绞死我,或是采取其它的方式都可以,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将时间拖得太久了。我不能合上双眼,不然就会看到盯着我的那两张面孔——那种神态就是我的小船穿过层层白雾到达他们那儿时,他们瞧见我时的那种神情。我干掉他们的时候,是那样的干脆利落,但干完之后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果我仍过着昨天夜晚那样的日子,也许在天亮之前,我要么神经失常,要么就结束生命。你会将我独自一人关在监狱之中吗?警官先生。我求求你啦,千万别那样对我!请你们用最痛快的方式解决掉我吧。”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华生。”福尔摩斯一边将手里的文件搁下,一边严肃地说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看来我们对人类的思想活动还不太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