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只有一点疑问：你究竟是怎么从那个鬼魅的束缚下脱身的?”
“伍”枕着自己的双臂躺在地上，用那张皱纹与伤疤交错的脸庞迎着阳光的映照。他的身边除了那辆马车之外，便净是沙土和石渣。本来就荒凉冷落的孤城经过昨夜的战斗，已经被夷为了平地，所有可以称得上“立”着的，也就是那一匹白马了。
唐方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伍，你忘了么，道教弟子必须学以致用的两种最基本的符箓，一是召唤符箓，二是替身符箓。前者主要用于防御，而后者则是逃生时的不二选择，时机运用得当，后手反击的时候，或许可以派上大用场。昨夜，正是那一纸替身符，才让我躲过了那鬼魅的偷袭。”
“原来如此。”“伍”的大手伸到身下摸摸索索，扫出一片石渣，看起来是被它们硌到了腰。
“这个鬼魅很特别，我能感觉到它具有一些特殊的……战斗技巧么？它和我们之前遇到过的每一个鬼怪都不一样，有点像……”唐方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似乎还在回味与那个鬼魅的交战。显然对他来说，昨夜的一战并不是很轻松——即使从头至尾他都表现得那么从容。
“‘我们’？我们可并没有并肩作战过。”“伍”在地上翻了个身，似乎仍是被硌得很不自在，他嘴里嘟囔道，“每次你一声令下，我就得掉头就跑，活像个逃兵！”
感受到“伍”话语中的抱怨与不满，唐方的注意力不得不回到这位扈从的身上，他轻声笑道：“然而我记得，更多的时候是你在保护我。过荆江的时候，大风浪将我卷入急流，若不是你舍命跳船相救，我早已没了。”
“那完全不一样，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所在！”“伍”一屁股跃了起来，他盯着马车上悬着的那面黑幕，强压着自己的语气，却压不住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不管怎样我都是一个军人，下一次，即使是对上最凶狠的鬼怪，我也不可能再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即使是死，我也得面对着敌人，站着死！”
唐方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沉默了良久，终于道：“伍这样的铁石大汉，发起脾气来，我还真是没办法呀。”
自然中有两种元素，气和灵。这两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元素，已经被无数的前人证明，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它们一同构成世间的一切生物，同时又相互吞噬，相互补充，可以说是相生相克。
据道教奇书《五相玄经》中所说，气与灵在世间共有“五相”：神，魔，人，鬼，妖。前两相是否真实存在还不得而知，不过，鬼与妖，是确确实实存在于人类周遭的，这，毋庸置疑。
自然置气、灵于一炉，分量不同，所成的“相”也就不同。气远大于灵，则为鬼，灵远胜于气，则为妖，而人，则是气与灵融合得最为平衡的一“相”，故而人的体魄与心智也是最为成熟与稳定的，这就是人能够主宰世间，而鬼与妖，一个只能偏存于一隅，一个只能仰人之鼻息的原因所在。
鬼对人有天然的攻击欲望，对人来说，攻击性强大的鬼无疑是十分危险的，所以世间才会有许多以捉鬼炼鬼为已任的道士、虎魄师等等；妖则正相反，性多温和，很容易得到人的青睐，将妖豢养为宠物，或者收服为助力者大有人在。如今随处可见的牛马鸡犬，千百年前也是妖类，只不过经过驯化和培育，才变成一副驯良待宰的样子罢了。
……
唐方仍在试图开解，他继续说道：“伍，你是行伍出身，没有接触过道法，面对鬼怪的时候难免乏力。昨夜的凶险，即便是我也险些不能全身而退，若是让你留在身边，已不是更要左支右绌了么？昨日我有意叫你对付那位妖神君，看得出你已经将‘玄火劲’运用得颇为纯熟。‘玄火劲’这种道教的内炼功夫，最适合没有道法根基的人去修炼，若能练到第七层境界，便可妖鬼不侵，若能练到第九层，啧啧，鬼域地府也能去得了……”
“伍”撇撇嘴，神色是越听越不满，一拍大腿叫道：“你就知道诓我，给我画大饼子！你教我练的这劳什子‘玄火劲’，别说第九层第七层了，就是第五层的台阶我都没摸到过啊，停在现在的境界都已经快两年了，就是个磨豆腐的慢性子，他也得急得摔瓢了吧？”
唐方一时无语，当初传授“玄火劲”给“伍”完全是权宜之计，只不过是想让他练个护身的内炼功夫，以防万一而已。唐方自己何尝不知，这“玄火劲”，哪来的九层境界给人攀登呢？
见唐方不说话，“伍”的语气变得软了：“公子啊，我不是不晓得自己的斤两，遇到一般人，我一个打十个，要是遇到鬼怪，我肯定是拖你后腿。哎，我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没长进啊……”
唐方忽道：“据我所知，兵部与御鬼司合作，曾经在神策军中小范围地试验过一种名为‘鬼器’的武器——将鬼怪的鬼气凝炼出来，使之附庸在兵器之上，作战时，催动鬼气，以强大的攻击力和杀伤力来摧毁对手。因为这种武器所具备的鬼气，所以无论是对鬼还是对人，都可以产生有效的打击。不过毕竟资源有限，而且作战用途太窄，容易产生误伤，兵部似乎已经停止了对这种武器的需求……我猜想，如果拥有一件鬼器的话，应该可以提升面对鬼怪时的作战能力……”
“伍”顿时变快活起来，忍不住地打断道：“公子，你早知道有这事，怎么不赶紧弄一个呢？要是有这种武器在手，昨夜的鬼魅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唐方不由得笑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声多少有点尴尬：“虽说我对此也有些兴趣，不过，想要制造鬼器的话，在这狭小的车厢里恐怕不成吧。况且，即使是御鬼司这种专职炼鬼的朝廷机构，想要真正造出一件合格的鬼器，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啊，必须要同时具备能够承受鬼气的兵器和被成功炼化的鬼怪，最重要的是，手握兵器的那个人绝不可以被鬼气反噬，这三点缺一不可，这也就是鬼器不能流传于世的缘故了。”
“被成功炼化的鬼怪？这不是有现成的嘛，就用你昨晚捉到的那个不就行了！兵器不用你操心，就用它吧——”一边说着，“伍”一边从马具上抽出一把朴刀，一掌掼在地上，插入地下足有半尺深，“刀好，人也好！”
——看来这位呀，压根就没理解唐方口中强调了半天的艰难不易，一门心思就都已经在那还没个头绪的鬼器上了。
唐方没奈何地微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总之，还是等离开了霸王城，进了万座丛山再说吧。毕竟，骄阳灼人，我可没有下车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