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心,折落蔷薇雨。画上眉如黛,天涯隔几许。如若待春风,应是有明日。花落人未知,心心说期许。……”
哪里的歌声,谁在唱歌?我在恍惚幽怨的歌声中醒来,只身站在一条幽深的小径上,两旁蔷薇花开满花架,晨露粘在衣服上,留下馥郁花香。穿过花架的空隙,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凉棚,凉棚下坐着一个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子,正在侧头作画,画纸上是繁盛的蔷薇花。
“蔷薇,喝点粥啊?”旁边俊逸的男子说道,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瓷碗,腾腾地冒着热气。
女子皱了皱眉,没说话。男子绕到她跟前说道:“乖,喝点粥啊,要不然宝宝会饿肚子,宝宝饿肚子妈妈会生气,妈妈生气爸爸就要……”
女子终是没忍住,笑着扔下画笔就要去接碗,男子却端着碗闪开了,“烫……烫……”女子一时不知所措,怕男子是被烫着了,挪了画板让他把碗赶紧放下,谁知男子狡猾地一笑,“让我喂你……”
我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听见我的笑声,好奇地转过头来看我,但是他们转过来的一瞬间,黑雾突然涌上来,将一切都湮没了,唯独歌声越来越清晰,入耳如哀乐,冲击着悲哀的心。黑暗中一朵微弱的烛光在远处亮起,我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时间到了,快快回来!”
我还没想起这是谁的声音,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朝那朵温暖的烛光走去,走到那烛光的跟前,脚下一滑,人就摔倒了,摔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面,我突然想起一些东西,想到了曾经也这样砸到什么人,差点被我砸死……我立马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身下,是床?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昏暗的光线里,天花板、墙壁、地板上贴满了符纸,还画着各式各样的符咒,白蜡烛沿着床点了一圈,烛光摇曳,在墙上映出几个人影。颜海、卜灵、颜雨、颜风坐在四个方位,闭眼念着什么咒语,手在胸前做着还魂咒的手势。
他们还没发现我醒来,烛光在他们闭着眼的脸上不住的跳动,像燃烧的金光。我静静看着这一幕,怀着已死之人重回世间的莫名感动。但是一个人影的出现打破了这片宁静,马面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阵法前,手里抱着一个木箱,气喘吁吁地说道:“这还魂咒真要命,我追得腿都跑断了!”
他们四个缓缓睁开眼,看到坐起来的我,脸上漾出一团微笑,像压抑了许久,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却只看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颜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墙去开门,司马柏正等在门口,见门开了,迫不及待地冲进来,看到我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踌躇了两步又返回去倒了几杯水拿进来。
我想起来了,还魂仪式需要三天三夜,中间不能间断也不能被打扰,因为冥界到人间的路被迷雾包裹,如果中断,亡魂就会迷失在阴阳交界处,遇上难以预料的危险。这么说来,颜海他们四个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怪不得现在个个嘴唇皴裂,摇摇欲坠。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召回,在百里木那里看无沧海留下的记事本时,突然就失去了意识。我试着下床,但是身体如灌了铅一样沉重,胳膊上还吊着输液管,却抬不起手来拔针。
有人上前扶我躺下,我耳畔却蓦然响起“沧海明月心,折落蔷薇雨”,濯心刺入她胸膛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酸涩冲上眼睛,我哑着嗓子问马面使:“被灵魔吞噬的亡魂,还有救吗?”马面使听到,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又说道:“如果没被融合可能还有救,但是,二十多年了,已经没有可能了……”我失望地闭上眼睛,“天涯隔几许”,一别就是永远。
再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一片明亮的阳光,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被子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这个场景何其熟悉,那时候我也是这么醒过来的,颜海靠着墙打盹,司马柏拎着饭盒晃晃悠悠地走进来还教训了我一顿,结果我就这么被拉进了一个危机重重的世界,但是我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医生查完床就出去了,临了嘱咐我这几天注意休息,多吃易消化的东西。颜海和司马柏推门进来,走到我床边默默坐下,似乎是在考虑要说什么。
我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了起来,颜海在我背后塞了两个枕头,我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就感觉颜海手抖了一下。估计马面使已经把我们看到的都告诉他们了,面对我这样该死却不去死的人,不知道他们做何感想,我在心里悲哀的想了一下,如果哪天谁跟我说:“为什么要救你回来?你早就该死了!”我会怎么办?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我这人有的时候脸皮薄不禁说,有的时候脸皮又厚到令人发指。
我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颜海就开口说道:“对不起,小嘉。”我吃了一惊,这是道的哪门子的歉?询问地看着颜海,他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下决心似的说道:“我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我虽然知道是灵魔灭了无族,心里却总认为是无沧海违背祖训带来了灾难,心里一直对你存有芥蒂。”
“哦……”我了然,当面对自己无法接受的灾难时,人心总会将悲愤发泄到一定的事物上,就像古代洪水泛滥就怪没有祭河神,干旱就怪龙王庙太少,找不到好工作就怪社会不公平……这个好像不合适……颜海这么想,我很理解,如果是我的话,我恨不得将带来灾难的人杀了解恨,像颜海这么压抑,压抑得我都看不出来他对我心怀芥蒂,那得是多好的忍功?
不过,话说回来,不对啊!他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串通一气来骗我?——怪不得我被通知不能当鬼师的时候他们这么镇定,原来早就有数!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着看看颜海,又看看司马柏,两人都没什么表情,似乎不想让我看出什么来,所以说,我最讨厌这种不动声色,谁知道他们心里是盘算着整你还是表扬你呢?
司马柏递给我一杯水,我盯着司马柏淡色的瞳孔,突然想起来什么,“柏哥,无沧海说,他已经把事情和我的身份都告诉了司马家当时的族长,也就是你爷爷,你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还骗我说濯心是什么不知名的鬼师寄存在你家的!”
司马柏的脸色变了两变,我看着他瞪大眼睛又眯起眼睛来思考,又瞪大眼睛,抬头看我:“濯心是无沧海的?如果我说我真不知道,你信吗?”
“鬼才信!”我恨恨地说道。
颜海犹豫地问司马柏:“你爷爷真没告诉你?”
司马柏皱着眉,掐着太阳穴说道:“也许他是告诉了我父亲,可是我父亲在我爷爷去世的第二天就失踪了,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吧……”
“也是,当初马面使告诉我们的时候,我看你也挺吃惊的……”颜海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问题了,两人同时看向我,我沉着脸看着他们两个,什么也不说,心想,让你们再装!丫的!
“咳咳,是昨天马面使告诉我们的时候,小嘉你别多想!”司马柏喝了口水掩饰了一下刚才的惊慌,我都要冷笑了,提醒道:“心存芥蒂,刚才说心存芥蒂了哦。”
颜海长叹一口气双手抱头:“好吧好吧,你的身份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怕你知道事情的始末会不想掺和进来,所以就骗了你,硬是把你拽进来了。”
“但是我们也仅限于知道你的身份,那些无族灭族的真相、无沧海的遗言什么的,我们也都不知道,所以……”司马柏赶紧补充,但是看到我的脸色,又立马改口说道:“是我们错了。”
其实,我自己也清楚,我并不是一个绝世英雄,面对困难也会退缩,他们当初对我的隐瞒也确实是把我拉进来的最保险的办法。以他们的阅历,他们不可能天真的以为世界上存在天衣无缝的谎言,纸里包不住火,事情总有一天会被我知晓,这时候我会有一次抉择的机会:离开漩涡或者跳进去。
我扫了他俩一眼,怪不得今天不见卜灵和双胞胎,这是官方发布会啊,怕我压力大就把聒噪的狗仔队都调离支开了。我看着那两张暗沉的脸,说道:“你们应该很了解我,我重视朋友,但是也最受不了欺骗。”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司马柏说道:“没关系的,这本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漩涡,谁进来谁死,没必要多拉一个人来送死。”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柏哥能说出来的丧气话,于是问他:“你也是这么跟董贤说的吗?”
柏哥被我问住了,我继续说道:“我真没想到董贤会跑去投靠施家,你认为我也和他一样是吗?”
司马柏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舔了舔嘴唇干脆闭嘴了,我一拳重重捶在床上,司马柏和颜海都被吓了一跳。我把手上扎疼的针头拔掉,说道:“都特么的是怂货,比我还怂!谁说这就是去送死了?说不准就是英雄好不!”
我一咬牙,掀起被子下床,“无沧海说了,解开我身上封印的东西在无镇,我要去找回来,你们,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