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去见了李纨,询问众人的去向,李纨便前因后果的说了。李纨笑笑:“我也是没有办法。个人过个人的日子。他们男盗女娼,违法作乱,也是早晚的事。如今都下狱的下狱,卖为奴的卖为奴。家里没个男人在,一切都是我这个寡妇来计划,多少辛酸,只是不能当人面说而已。”
刘姥姥无法,只得说:“奶奶开恩,您莫大的面子,只要您肯,还没有不可能的事呢!”
李纨说道:“姥姥,您太看得起我了!如今我的身子也是经不了多少日子的了。兰儿建功立业了,您老来喝杯好酒!”
刘姥姥知道说不下去了,没奈何,只得出来,另想别的法子。
李纨进屋,料刘姥姥出去了,便披了大氅,慢慢踱出来,笑着拂下杏树上面的雪花,看着眼前银装素裹,淡淡的说道:“素云,我们进去吧。”
刘姥姥出来了,想着刚才的事不太痛快,心里不留意,脚底一滑,跌了个跟头。
刘姥姥沿着街边行走,打听得前面有一家铺子是典当行的,是贾府的铺子,所以就蹭过去,探头瞧。里面高高的柜台,有个瘦瘦的老头在忙活着打算盘。刘姥姥进去,刚要问,外面进来一个人,刘姥姥羞得躲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人进来瞅了刘姥姥两眼,里面的掌柜听见有动静,就出来,见了来人,笑了一笑,忽的见一老太太,身上的衣服很是华丽,便不敢怠慢。问道:“这位是——?”
那刘姥姥也顾不得许多,堆起笑容说道:“这位老掌柜的,我要当了这衣服。”说着就脱。
掌柜的和那进来的都傻愣着看,刘姥姥当了贾母给她的衣服。拿进来的人端来一杯茶,问道:“您这衣服的花式和料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见的到的。就是我也没见过。您是那个府上的?”
刘姥姥忙笑道:“就是大爷您贵府上的老祖宗赏的。”那人握住刘姥姥的手说道:“听我岳母说,往日家里来了个会逗乐的刘姥姥,感情就是您?”刘姥姥问:“您岳母是哪位奶奶?”“就是周瑞家的,周大娘。我是古董商冷子兴。”刘姥姥忙说:“即是这样,我还有一个东西,你看看。”说着拿出当年妙玉给她的杯子来。
冷子兴见了,大惊,说道:“这杯子非同小可,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没有。这杯子哪里来的?一般的王爷家才会有这样的宝贝。”
刘姥姥道:“是园子里,寺庙中的一个小尼姑的东西,而且那姑娘长得神仙似的。照这么说,可能是那个王府的格格吧。”
冷子兴道:“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刘姥姥说道:“爷,跟您打听一下贾府管家凤二奶奶的下落。”
冷子兴说道:“我那岳母和妻子,儿子都被关起来了。我今儿是使了银子,逃出来的。都在监狱里关着呢。但是——”冷子兴凑近来说:“二奶奶已经押到外省去了。”你要是赶着去,说不定能见上一面。
那刘姥姥忙要来纸笔,冷子兴说着,刘姥姥就画着,标着。自己记下来,就将纸藏好了,向冷子兴道了谢,急急忙忙的走了。
刘姥姥顺着山路爬上了山,天色已晚,这时见前面一个女子进了一座庙,刘姥姥想:“这儿歇个脚,明早走。”于是支着腰,奋力的支撑着进了庙门。那女子拐进了后面的一个小门,刘姥姥跟着进去,边走边叫:“姑奶奶,姑奶奶,我打这里过,想歇个脚。”那女子慌得回了头,见一个老妈妈在那边扶门探头。小红想:“怎么这般面熟?”于是站下来仔细的看,忽的想起来:“刘姥姥!是刘姥姥吗?”那刘姥姥听了,忙说道:“姑奶奶,您怎么的认识我不成?这荒郊野岭的,敢是个神仙不成?”那小红听得真切,刘姥姥的声音,她还记得。当年跟着大伙陪刘姥姥逛园子,在府里那么久,也没见大家那么乐呵过。
小红跑过来抓着刘姥姥的手,又哭又笑的说道:“姥姥,您怎么会来这里?我是贾府二奶奶的丫鬟,小红。”刘姥姥听了,忙问道:“姑娘,怎的在这里?有没有见二奶奶从这过去?我一定要见上一面才安心。二奶奶和姑娘们对我们有大恩的。”小红忙说道:“刘姥姥,这边请——”小红将刘姥姥引到内室,一个毛糙的草床上卧着一个人,刘姥姥上前看时,眼泪鼻涕横流:“二奶奶!二奶奶?”凤姐正迷糊着,睁眼见是刘姥姥,心里一下子不敢相信,一阵心酸,摇摇头,闭上眼睛,又睁开,只管往脸上使劲的瞧。
刘姥姥拉着凤姐的手说道:“二奶奶——”凤姐挣挫着忙起身问:“姥姥,您来了,我的巧姐不知死活,望姥姥千万找着她,您带着她,不要说什么富贵,跟着您老人家,给她一条命罢了。我只有这一件事放心不下,如今见了姥姥,比见了亲人还亲,姥姥,一定找着她。”不等说完,哇哇的涕不成声,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刘姥姥答应了:“奶奶,您放心,我撑着一口气也把她找来。”刘姥姥看了凤姐的样子,知道凤姐的日子不多了,心里虽是痛惜,但也知天意如此,也不必过分感伤,费劲所有也要做到。
刘姥姥问道:“姐儿回来了,我就要她做我那孙子的媳妇,奶奶可舍得姐儿跟着我们这穷人家过穷日子。虽说赶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有绫罗绸缎,大鱼大肉的,但有一碗粥,我们也不让姐儿饿着。这样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可好?”凤姐听了,起来,跪下给刘姥姥磕了头说道:“姥姥,不要再说什么富啊,贵啊的了,能和姥姥一样平安过这一辈子,就是她的造化,若真能如此,我下辈子给姥姥抬轿子,做奴才也报答不了姥姥的大恩呐!”刘姥姥听了点点头咬着牙说:“奶奶,您要是信我,这世上还没有我老刘想做做不到的事呢。”凤姐酸楚楚的点头,拉着刘姥姥的手一直嘱托着:“拜托您了,千万千万!”刘姥姥便说:“奶奶,不嫌弃我家里穷,就跟我回我家如何?在我家里等消息。”那小红说道:“这个好,奶奶就去和姥姥住一起。我们也就闲了身子出来和姥姥找姐儿。”
于是小红进去叫醒了另一屋的贾兰和柳湘莲,那薛蟠要回去看他妹妹,下了山。这柳湘莲边和贾兰,小红一道护送凤姐去姥姥家。闲言少叙,凤姐一行人到了狗儿家里,那狗儿并妻子,都慌得接了出来。刘姥姥指挥女儿,女婿安排好凤姐。这时外面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孩子进来了,那女孩子见了凤姐,大叫了一声:“母亲!”那凤姐见了,喜极而涕。众人无不惊奇。
那刘姥姥便问狗儿,那狗儿便如此这般的一说。众人才明白了。
第二日,刘姥姥便买了几挂鞭炮,和凤姐做了亲,将巧姐和板儿订了亲。
当晚,凤姐病体已是百般不适,刘姥姥等熬着药,吃了,凤姐笑道:“你们去睡吧,我这会也倦了,要睡一会子,你们都去睡吧。”大家,况且本就劳累多日,姥姥年迈之人也容易嗜睡,见凤姐这样说,也就自去安睡。凤姐一生操心太过,兼逞强要面,身体每况愈下皆不得好好修养,如今病入膏肓,兼病痛折磨,凤姐痛不欲生,于是便悄悄走下来,慢慢推门,凤姐借着雪光一直走着,走着,天上又飘起了雪花。
第二日,大家起床,不见了凤姐,全家人都出去找寻,柳湘莲见地上隐约的脚印便慢慢的寻进了一片树林。树上的白皑皑的冰雪冻成了冰挂,柳湘莲拐进一处,自己吓了一跳,玉面变色,浑身都僵直了。只见眼前一棵歪脖子的树上,凤姐的身体已经笔直的挂在那里。
柳湘莲上前解了下来,凤姐面如冰雕,浑身已经冰冷。柳湘莲抱了凤姐,寻了众人,板儿抱着巧姐,刘姥姥,女儿,狗儿,贾兰,小红皆围着掉下泪来。柳湘莲和狗儿挖了一块地出来,贾兰去买了棺椁。
雪又下了起来,飘飘扬扬的,好像这世间从未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