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鑫听了白莹莹的话身体微顿,而后接道:“准确来说是各有千秋,不过在我眼里,咱们班子自然是最好的。”
是咱们班子,不是特指的某一个人,自然也没有直接说是白莹莹好一些还是其他的人好一些。
洛茵听懂了,白莹莹自然也是听懂了。
这话说的虽然模糊不清,却也没说出她是否有不好来。白莹莹知道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便没有继续厚着脸皮搭话,而是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走在后面。
洛茵看着二师姐明显有些失落低沉的样子,低下头悄声对林子鑫说:“最难消受美人恩。”然后就看到对方倏尔瞪大了双眼,里面盛满了警告,似乎她再敢多说一句就将她丢下去。
吐了吐舌头,收回了头,不敢再继续打趣,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帮帮二师姐。
大家草草吃了午饭,就又挤回人群中。这时候下午的戏也已经开锣了,白莹莹跟何采莲送了饭后并没有回洛家班,而是一起留了下来,等晚饭前一起回去。
这次的比试因为在年前就已经有了风声出来,所以围观的人数众多,并且也有许多本地的班子参加。而那些本地的班子不可避免的有一些拥戴者,这些拥戴者在这个班子的人上台时就会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使得气氛非常活跃。
其实洛茵对这样的选拔方式是感到困惑不解的,难道那些选拔官从早看到晚就不会觉得累吗?可围观的人却是热情高涨,叫好声,欢呼声,赞叹声络绎不绝。
正在洛茵觉得被周围的人声吵得头昏脑胀之时,就听到林子鑫说:“洪家班来了。”
听到这话让她的精神猛然间为之一振。
那洪家班在扬州城也是小有名气的班子,在洛家班来之前,大户人家要搭台子找的都是洪家班。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家渐渐地就将洪家班遗忘在了脑后,反而是洛家班取代了洪家班的位置,开始频繁出入那些高门大户。
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并不认为洛家班会有多大的发展,只认为是那些人家图个新鲜,待新鲜感过去后,洪家班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然而随着穆一池的逐渐崭露头角,洛家班戏目的与众不同,以及洛家班良好的风评被人们得知,许多人这才发现,洛家班并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小班子,而是实实在在有着大家作风的戏班。
洪家班的班主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取代,便几次三番的找洛家班的麻烦,明的或是暗的都有。就好比之前关于穆一池的那些闲言碎语,洛茵相信,定然有洪家班在里面推波助澜。
前一世洛家班和洪家班曾连着几年呈现出分庭抗礼之势,互不相让,双方都闹了好些笑话。这一世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洛家班提前进入了扬州上层人士的视线之中,而洪家班恐怕就要借着这次的选拔强势出击。
洛茵对洪家班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作为一个曾经跟洛家班敌对了许多年的班子,最基本的状况她还是知道的。
若是没有比较的时候她还不好评价什么,可是经过一个上午的观看和比较,洛茵觉得洪家班如果与上一世的情况相同,那么这一次定然不会达到预期的效果。
然而洪家班的表现却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洪家班演的是一出《失街亭》,又称《游龙戏凤》,其中花旦的柔美和风情姑且不说,就是那老生也唱得让人寻不出一丝差错来,恰恰好好的就将人物的情感和内心的纠葛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与以往的戏不同,这一次的戏里面只是多了一些动作,加了几个眼神,便更突显了戏里的氛围。
如此水平比之往常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洪家班此前擅长的并不是这一类戏,而是正统昆腔戈调。似这般创新的举动与其说是破而后立,不如说是孤注一掷。然而这一掷显然是押对了宝,不单单是熟悉洪家班的众人感觉到耳目一新,就连那听了一整天戏,有些昏昏欲睡的评审官都来了精神。
也许别人是为着洪家班的变化而感觉到惊奇,那么在洛茵的心里就只有浓浓的困惑了。
这种风格,这种变化,上一世直到宏绪九年才会出现并且火速传播,如今才宏绪四年,怎么可能已经出现并且被完善到了这种地步?
可是这个怀疑她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可是她知道,不管这种变化是为何,洪家班定然会火爆一阵子了。
洛祁贵在看到洪家班的表现后就有些沉默,就连洛家班其他的人也感到了一丝凝重。就这样几个人晚间回到洛宅后都没有松懈的神色,洛祁贵更是早早的就回了房间。
胡六见此还以为白日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偷偷拉了洛茵来问,洛茵自然不好明明白白的将那些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能含糊道:“洪家班在戏上做了点儿小改动,效果很好,爹爹许是有了什么灵感。”
胡六见从洛茵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就作罢,转而去清算接下来两个月的收支。
第二天就是与简玉洐约定送话本的日子,仍旧约在巷子口见面。
洛茵因为一晚上都在想着那洪家班出现的变化,早上起来就有些精神不济,边打着哈欠边吃的饭。然而她却发现养父身上虽然收拾的利利索索,面上却有着难掩的疲惫,一看就知晚上没有休息好。
可见洪家班的表现让他感受到了一些压力,就算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定然也是着急的。
养父如此的神态让洛茵看了心疼不已,咬了咬牙,她便做了个决定。这一世许多东西都与上一世不同了,洪家班更是将戏曲的那些变化提前了许多年,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可以将她知道的那些新变化全加入到这次的新话本里去?
既然那些东西无论怎样都是会出现的,那么早一些晚一些,是谁先表现出来的,也不必那么苛求了吧?
兴许是真的感受到了压力,这一次洛祁贵并没有和简玉洐去外面的茶肆,而是将他领回了洛宅,更是带着他看了排戏的现场。
简玉洐自然感受到了洛祁贵前后两次对他态度的些微变化,只是他一介穷书生,又有什么是能让人觊觎的?想不通他便没有继续想,而是跟着洛祁贵简单参观了下洛宅。
不得不说,一个三进的宅院虽然不小,可是在富商满地跑的扬州城也着实算不上大。因而两刻钟的时候便将能去的对方都走了个遍,同时他一路行来,也是收获良多。
如果说从前他只是喜欢那些戏文和戏曲的那些讲究,此时才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作为戏子的不容易。单是他看到的那些童子功,就让他心惊肉跳,更不用说没看到的了。如此寒冬腊月,就穿着单薄的衣裳不间断地踢腿、背戏词,一旦出错便得接受各种惩罚。这还不算,那练反串的孩子已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却还得昧着心说“我本是女娇娘”。
各种各样的场景让他惊得出了一身的汗,随着冷风一吹,他才清醒了不少。
“班主让在下看这些,恐怕是别有用意吧?”试探着说了一句话,成功的看到对面之人眼神闪烁了一下,简玉洐这才琢磨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只是不知班主有何事难以抉择,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人情世故也知晓得不多,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兴许也能提些意见。”
洛祁贵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咬咬牙抬臂作揖,冲着简玉洐说:“洛家班今后的前程全都倚仗先生了。”
“洛班主这是作何?”简玉洐伸手欲扶洛祁贵,可他一个文弱书生的力气哪里敌得过武生出身的洛祁贵?最终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班主有话直说就是,在下虽然不才,却绝不会有轻视之意。”
他的这话洛祁贵自然是信的,一般的书生哪怕只听到戏子的名头也会如遇蛇蝎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哪还会有似简玉洐这般大摇大摆来往的?可见这个人是真的不介意戏子的身份和门庭。
因而那些让他昨晚翻来覆去才想到的话便说了出来,“洛家班如今虽说规模还小,可是容洛某妄言一句,只要假以时日,洛家班定然会成为顶级的戏班,能与京都四绝并列。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些被翻来覆去演绎了千百遍的话本子,就算再如何修改,也难以有新的突破。可是新的话本子不是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
洛祁贵稍微停了一下,见简玉洐真的是在认真的听着,并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他才将那请求说出了口,“简公子之前虽然答应为洛家班写几出戏,可这并不是洛家班发展的长久之计,洛某斗胆,能否请简公子长期为洛家班写话本?”
“洛某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为难,所以简公子若是有为难之处,大可当没有洛某今日的一番话。”洛祁贵说完苦笑了一下,“世人对我辈中人成见已深,多些顾忌也是对的。”